当毛雄辉和洛英商量着如何干涉“青州之变”；陈德和王秀川商讨着下一批生意的细节；张全蛋继续对众人吹的上嘴唇着天，下嘴唇着地，霍铁和赵铁柱继续吐槽，施龙、唐虎笑而不语；祝七七辉曹八八在小店喝多了酒，发出均匀的鼾声之时；在扬州城的另一个角落，一少一老的两个声音进行着另一场对话。
“又可先生这些天来真是辛苦了，我一个后生在路上不知被又可先生照顾了多少次，说起来真是惭愧。”
“文玉不必客气，老夫走南闯北几十年，身子骨颇为硬朗。倒是文玉你要多多保养身体，你们孙家以后就指着你当顶梁柱啊。”
瘦弱少年听罢默然不语，而是掏出一块透明的东西在油灯下细细观察、琢磨，许久，他发出了感叹：“此物晶莹剔透，却不是水晶也不是玻璃，分量也轻的很，晚辈看来，它更像是一块琥珀。”
矍铄老者也盯着那块“琥珀”，说出自己的意见：“琥珀乃是木之精华，历经久远所化，多为黄、褐之属，这一块却是无色，还雕刻为写意的狸猫野貉之形，虽头大身小，缺失两耳，倒也是一件稀世珍宝。”
瘦弱少年点头：“又可先生所言极是，这么稀奇的物件，不是周王府的秘藏，就是世外高人青阳子所赠，晚辈倒是很想问问郡君此物的来历，毕竟这‘琥珀’剔透如水晶、玻璃，却轻软许多，跌而不碎，兴许是磨镜片的好材料。”
矍铄老者也点头：“然也！然也！周王府的秘藏倒是其次，青阳子的馈赠才是无价之宝。此番来扬州，就算见不到青阳子，能见到他的女徒弟也是极好的。然则今日老夫闻坊间传闻，这青阳医馆的医术和老夫多年钻研的颇有触类旁通之处。因此讨教之前，老夫倒是想考考那位郡君，看她是真的通晓医术之理，还是只学了一点半通不通的皮毛。”
说这些话的时候，隶属老者的稳重从矍铄老者脸上消逝，代之以老顽童般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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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早晨，毗邻青阳医馆的康记小吃店二楼，毛雄辉、祝七七、曹八八三人吃早饭中。
十七世纪繁荣的扬州，在餐饮业上已颇具后世雏形，油条、炸糕、豆浆、豆腐脑什么的都已经出现，唯一让毛雄辉这个坚定的咸党加辣党郁闷的是辣椒刚传入中国不到一个世纪，远远没到普遍的调味品的地步，不过好在有蒜末这种替代品在——“我加，我再加，我嚓，好辣，真他娘的爽啊——”
祝七七和曹八八以崇拜的心情看着毛雄辉豆腐脑碗里厚厚的一层蒜末，由于暂时失去了张全蛋这个超级大脑洞的压制，两人的小脑洞也得到了充分的发育。祝七七照葫芦画瓢地在豆腐脑里加了大量蒜末，结果被辣的直翻白眼：“果然……果然是学不来，毛哥的口味真是重啊！”
曹八八淫笑一声：“哈，口味重？俺看你这厮真是见识浅薄，不知道大蒜是壮阳的么？”
祝七七想了想，也淫笑一声：“哈，俺懂了，俺懂了！毛哥这两天夜夜笙歌，还这么活蹦乱跳的，一定是大蒜吃的多，功效好！不管了，”他又加上一大勺蒜末，“为了爷们儿的雄风，再辣也得吃！”
毛雄辉听着这两个用下半身思考问题的家伙的对话，心想这事儿没法解释，就让他们以为是在“啪啪啪”吧。况且现在的重点不在这里，而是他想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看一下青阳医馆的运行模式，虽然郡君这个身份很好用，弘光小朝廷正忙于内讧和扯皮也没空搭理一个没有王位继承权的女流之辈，但没有经营能力是做不好企业的，作为事必躬亲喜欢带头冲锋的他更是要学着点，看了有那么一盏茶的时间，毛雄辉发出赞叹——“原来如此，原来是如此啊！”
青阳医馆虽然打着古代医馆的幌子，其实是一家现代经营理念的私人诊所。两者最大的区别就在于对员工的态度上，前者上怕“祖传秘方”泄漏各种藏着掖着，后者则在保持对核心技术控制的同时，鼓励提高员工的医疗水平。按照毛雄辉估计，这些伙计（包括男的和女的，按照洛英的分类，只有喜乐和米豆两人能算是她的侍女）自己真出去单干也能弄出个赤脚医生的水平出来，不过他们显然不会愿意脱离青阳医馆单干，因为……医疗体系不同啊。
在毛雄辉和洛英所来自的后世，中西医之争吵的那叫一个天昏地暗日月无光飞沙走石人鬼不分，还各种帽子乱扣汉奸洋奴科学神教信徒反科学迷信论者什么的都有，不过似乎大部分人都有意忽略了一个本质问题，他们辩论其实不是中医VS西医，而是中医VS西医+近现代科学啊。
真正的、传统的、纯粹的西医，建立在希腊地火水风四元素和罗马人体三灵气的基础上，说白了和中医五行+阴阳二气的思路差不多，然而就具体的医疗方式和药库药典上，传统西医比传统中医弱鸡的不是一点半点。之所以后世的西医看起来那么牛逼，本质上还是加了近现代医学这个超级强力BUFF，而历史上有没有试图把这个BUFF加在中医上的人呢？毛雄辉迷迷糊糊地记得有一个姓吴的老头儿和一个姓孙的后生，不过都在明清易代的大战乱中凋零，湮没在历史尘埃中了……
毛雄辉一边胡思乱想，一边用千里观山镜对青阳医馆进观察并默默点赞，简单实用的消毒和处理伤口模式，配以祛除肠胃寄生虫的药物（有不少应该是古典医书上已有的），除了一些特别棘手的病号，普通的病人根本就用不着她亲自出手嘛，而那些伙计一但离开了青阳医馆的名号，自己单干又难以服众……相当有效的经营模式，透出洛英那小猫儿一样的调皮和狡黠。
不过等等……毛雄辉注意到了异变的发生……我的老天爷啊，这架势，是要看病还是要出殡啊？
一个满身污垢的老头子直挺挺地趴在一辆破旧的木制板车上，一个衣着破旧的瘦弱后生有气无力地推着板车，哭丧着脸喊着：“求求你，救救我大伯吧！啊啊啊啊啊——”如果说这些还不够视觉冲击性，那么有必要强调一下全程自带的恶臭和苍蝇嗡嗡声。
祝七七一脸懵逼：“啥……啥子情况？”
曹八八一脸哭丧：“有人把死挺的大伯推来就医了……这可咋办才好？”
毛雄辉则更具警惕性：“不好！俗话说同行是冤家，这是要砸场子的节奏！准备战斗！”
“是！”
三双眼睛死死盯着现场，三双之外，更有几十双、上百双。那哭丧脸的瘦弱后生还是一副大出殡似的架势，见人就说：“听说你们这儿有个活菩萨，什么病都能治，我大伯眼瞅着就不行了，行行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而被问的人像躲避瘟神一样捂着鼻子跑开，无形中让开了一条路，而伴随一声轻响和脚步声，青衣青裙的少女和她的两个侍女从厅堂走了出来。
“这位就是活菩萨吧，救救我大伯吧，我就这一个大伯啊……行行好，救救他吧，啊啊啊啊啊……”瘦弱后生还是那凄惨的哭声，洛英眉头紧缩，捂着鼻子慢慢靠近垂死老人，并弯下腰来仔细观察，片刻之后，洛英站起身，提高了音量，笑眯眯地质问道：“大伯，您今天装病玩的开心么？”
此言一出，一片哗然，众人不由得叽叽喳喳，交头接耳，而那个瘦弱后生依然在哭哭啼啼：“活菩萨说的什么话啊，我大伯不是装病，而是真病啊，我怎么会骗活菩萨啊，啊啊啊啊……”洛英也不啰嗦，直接吩咐几个伙计端着一木盆温水来，泼水之前先放话：“老人家童心未泯是好事，可玩笑开的太大就没意思了。手脚粗壮，不似久病之人，身上没有一处外露的伤口，十分可疑，最重要的一点，老人家真以为我分不清粪臭味，药臭味，脓臭味，和尸臭味么？”
洛英小手一挥，一整盆温热的水泼下，冲洗着“垂死老人”身上的污垢，还真别说，这样一冲恶臭味儿果然散了大半，而老人本身也哈哈哈大笑三声，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
“有道是会者不难，难者不会，老夫的一番考验被郡君轻易看穿，青阳子教出个好徒弟！文玉啊，我们先回去拾掇一下，片刻就来！”
祝七七和曹八八看的大眼瞪小眼，好不容易憋出一句话来：“这戏……唱的是哪一出啊？”
毛雄辉倒是兴奋地一拍大腿：“哈，我明白那一老一少是谁了！走，咱们现在就过去！”
常言道“人靠衣裳马靠鞍”，不管那一老一少第一次露面的时候是多么的寒碜，第二次露面的时候却是很有一副德高望重的长者和少年才俊的范儿，而那辆清扫过的板车上也堆着不少医疗用品，毛雄辉和洛英都发现，这里面传统中医常用的药材严重偏少，而多了许多烈酒、石灰、硫磺等物。
老者就是那个提出疑似细菌学说的非主流老中医吴有性，字又可；年轻人则是镜片匠师、光学专家孙云球，字文玉。既然毛雄辉和洛英已经确定了两人的身份，下面的事情就好办多了。吴老爷子是个爽快人，声称自己今天的行为耽误了青阳医馆的生意，所以必须靠诊治病人给补回来，而孙云球这后生，则一个劲儿地追问的“无色透明琥珀狸猫”的材质和来历。
洛英的感觉是非常无语——那分明是她刚穿越时卖掉换钱的现代小玩意儿之一：无色有机玻璃机器猫挂件啊，不知道是通过怎样的辗转途径（她严重怀疑其中某些步骤存在小偷，甚至不止一个小偷）落到了孙云球手里，现在他居然一路打听着找上门来了……看着比自己小上几岁（或者大三百多岁？）的瘦弱男孩期盼的眼神，洛英也不忍心直接告诉他真相。“它的材质是我师父青阳子用秘法所得，我和师兄目前还做不出来……”洛英刚说了一半，毛雄辉用千里观山镜解了围，孙云球见到这东西马上进入钻研模式，其余一切都不重要了。
今天来看病的人并不算多，再加上吴老爷子这个强力外援的存在，到中午已经全部搞定。于是下午就进入医学讨论模式，或者说的高大上一点，叫新旧思想的激烈碰撞与融合。
吴有性老爷子果然是时代的先驱，试图把近代科学引入中医的弄潮儿，他谈医术，一不提五行，二不提阴阳，上来就直奔主题——杀灭邪气！所谓邪气，吴老爷子解释为生于天地之间，却让万物凋零腐朽的乖戾暴虐之气，此气无形无质，却也是活物，邪气以人畜血肉为食，这就是瘟疫的根源，而从另一方面说，邪气既然也是活物，就可以被人为手段杀死。
沸水、烈酒、石灰、硫磺、火焰……种种暴烈之物都可以用来杀灭邪气（当然要区分对活人和处理死尸的），毛雄辉瞅着吴老爷子一副武斗派其乐无穷的样子，心想要不是他没有军方背景，否则这老头子怕是要用火铳大炮来杀灭邪气了。洛英则提起崇祯十五年时南直隶大疫，又可先生悬壶济世的掌故，吴老爷子却因此陷入某段痛苦的回忆，说当初死的人太多根本救不过来，最后靠的是用大量的生石灰处理、深埋死尸，硫磺熏蒸房舍才阻止了瘟疫蔓延，盛名之下，说起来都是泪啊……
无论如何，非主流老中医吴老爷子都已经走到了近代病原体理论的门槛上，穿越者们当然希望能推一把让他老人家彻底进门去。于是毛雄辉说：“又可先生医术精湛，闻名海内，我的师父、也是伦璎的师父青阳子也赞不绝口，不过又可先生，您老人家和邪气斗了那么久，是否想看一下邪气的真身呢？”未等吴老爷子回话，洛英就补了一句：“嗯哪，还是让我来画吧。”
下一秒，灵巧纤细的手指开始了舞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