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历史小说 > 钢铁鲜血烈焰 > 第28章 强盗与抗生素

  此后的几天王秀川忙着包装和出货,对于一个勤(利)劳(欲)本(熏)分(心)的商人来说,把上等精盐装进做旧的瓷罐,顶着“百年窖藏青盐”的名头高价卖出去是小事一桩,而普通的海盐掺入一定量的沙子,按照市场价格大批出售更是按部就班……总之这几天王家商号的进账十分喜人,不仅他爹一个儿地夸大儿子好,连刚当了幕(书)僚(吏)没多久,好不容易把头昂起来的王秀楚,见到亲哥也把头重新垂下去了。

  陈德带着施龙、唐虎等人则忙于采购,铸钱要的白铅(就是锌)直接买还是略贵,幸好毛雄辉自称会炼白铅,直接买炉甘石(锌矿)也行,另外虽然作为成品的兵器要大量购买比较难,但熟铁却是可以大量购入的大宗货物,毕竟以施家岙那些三脚猫铁匠的水平,等把那么多生铁脱碳成熟铁,怕是黄花菜都凉了,还有锡、胶泥等一系列有关的小额物资要准备,“海泥鳅”忙的不亦乐乎。

  至于毛雄辉本人,正重操镖头旧业,带着部下护送非主流老中医和镜片专家去苏州。

  “中国劳动人民,是世界上最勤劳、勇敢、百折不挠的人民。”这句话的书面意思是赞许,背后含义却是血泪。

  来扬州走的是纯水路,远远瞧着战火的疮痍已经相当的刺目,而去苏州走的是水路转陆路,直接途径被战乱破坏的村庄更是触目惊心。被害者的尸肉早已被乌鸦、秃鹫、野狗、老鼠、甚至还有饥民啃的精光,残余的累累骸骨苍白的渗人。这是南直隶,大明首善之地,可能也是世界首善之地啊(毛雄辉问过西班牙人和荷兰俘虏马德里和阿姆斯特丹的景象,真心比扬州差远了),被高贼劫掠一番就成这副惨样,那明年被多铎再屠一次岂不是……呜呼,无法可想!

  死者已经死了,生者还得坚强地活下去,在那些被烧成丘墟的村镇之上,幸存者已经开始重建家园,这本是勤劳、勇敢、不屈不挠,非常正能量的场景,但毛雄辉觉得有些不对……是非常的不对!

  “富者田连阡陌,穷者无立锥之地,百姓苦,世道黑啊——”非主流老中医的叹息让毛雄辉突然警醒过来。他明白问题出在哪里了!

  无论是高杰的贼军,还是打着高杰旗号趁乱捞一把的强盗,都是一群欺软怕硬的脓包。说的更明确一些,他们对烧杀抢掠充满兴趣,却不愿意为攻占防守严密的据点冒生命危险。普通农民的草房、土屋,和地主老财砖瓦砌成的深宅大院,哪个更容易攻陷,难道不是和秃头上的虱子一样明显么?

  这一场战乱下来,虽然也有要钱不要命的地主翻了船,但死掉的人中大多数还是农民。自耕农大量死亡的结果,就是大片良田成了无主之地,正好供地主们扩张势力,至于佃户虽然也死了不少,不过没关系——这年头饿肚子的穷鬼那么多,还愁找不到新的佃户么?

  黑,真他娘的黑啊!一想到“重建家园”的背后是土地兼并,毛雄辉心中就一阵恶寒。从这一刻起,在他的潜意识深处,某种强烈的使命感已经悄然萌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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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苏州西北的虎丘,也就是孙云球家所在地的路上还算太平,或许是有十二个年轻力壮、手持利器的人护卫,剩下一个老头一个后生看起来也没什么抢头的缘故,几股疑似强盗的队伍都是稍一露头就远离了。孙家老宅虽然破败,规模却是不小,毛雄辉想起洛英说过孙云球的父亲那可是当过知府的大官,云球本人也曾是乡学生,后来父亲病死,孙家家道中落,亲戚又落井下石,他才不得不以贩卖药材和磨制镜片为生,一出悲剧却塑造了一代名家,世事就是这么无常。

  孙云球的母亲是个非常传统也非常保守的小脚女人,要劝说她离开老宅可是一间非常难办的事情。非主流老中医和镜片专家费劲口舌,依然进展缓慢,毛雄辉灵机一动,开始用伏打电堆充过电的手机整蛊软件装神弄鬼,这一招节操全无,却十分给力。老太太在心脏病发作前终于同意搬走,孙云球怕她反悔,一咬牙,把老宅卖了!

  如此破败还闹鬼的“凶宅”没卖出多少钱,但孙云球的家当出奇的多。书籍、镜片、镜架、工具、器物(包括完成和未完成的),加在一起有大几百斤,毛雄辉一不做二不休,雇了两辆驴车,一辆运货,一辆运人!

  那么多东西堆在车上还用布蒙着,乍一看颇像大笔值钱的货色……果然有强盗是这么想的,在从虎丘到吴县的路上,途径一片小树林时,一阵噪杂的响动冒出来二十多个人,为首的是一个穿着红色的丝绸褂子(挺新,估计是刚抢来的)手持利斧的家伙,口中喊的还是“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的老一套。

  只不过这一次,这货连“此山是”三个字都没喊完,伴随一声暴喝,标枪之雨就来了。

  “啊?”

  “呃?”

  “呜哇啊啊啊——”

  相比于那群好歹也算纵横四海的荷兰海盗,这些小打小闹的强盗水平真不够看。才一轮标枪攒射就死伤惨重,第二轮标枪攒射就全面崩溃,至于第三轮……根本用不着第三轮了好不好,对面都崩成狗了,还不快近身大杀特杀?

  “你们这是自寻死路!大伙跟我冲——”

  “跟着毛哥冲啊!”

  “杀!杀!杀!”

  “真他娘的爽啊——”

  上次交锋已经过去了太久,这群好斗的年轻人早就手痒痒了。照他们这种如狼似虎的攻势,官兵中的“精锐”都受不了,何况是一群已经吓破胆的强盗?

  直接拔腿就跑的喽啰,十一个里“逃出生天”了八个,引号的意思是说他们或多或少都受了标枪的伤,而这次的标头按照非主流老中医的建议在翔里泡过,按照特意提高的恶性感染几率,逃走的这八个也就是晚死几天而已。

  摇摆不定,又想逃又害怕头目怪罪的十个喽啰是最惨的,一个不剩,那真的是一个不剩,钢叉和长矛的戳刺倒是其次,长刀凌厉的收割那是根本停不下来,鲜血喷在地上、草上、树干上,给青绿与褐色的主色调增加了一抹暴烈的殷红。

  至于最后、也最顽固的,包含绸褂男本人在内的四个“悍匪”,被包含张全蛋和赵铁柱在内的五个刀(棒)牌手堵在树丛里猛揍。这四个倒是有点血勇,可惜打的毫无章法,在两个喽啰被乱刀砍死,一个喽啰被一棒爆头,对面唯一损失是铁皮盾上多了几道凹痕的情况下,绸褂男也觉悟了。这货再无开始时的凶蛮,而是连连磕头咣咣响,大喊“好汉饶命!军爷饶命!”毛雄辉见状哈哈大笑:“很好,就暂且饶了你,把家伙交出来吧!”

  绸褂男纠结了有那么几秒,最后还是从命了。毛雄辉接过利斧,斧刃上被骨头磕出的缺口让他心里一动。“这把斧头……你这厮用来杀了多少人?”

  “五个……只有五个而已!都是生活所迫啊,军爷大人宽宏大量,大人不计小人过……”绸褂男一边说着,一边偷偷看着对面头目的反应。只见毛雄辉脸上漏出失望的表情:“才杀了五个?真是废物!这世道不是我杀了他,就是他杀了我,杀的人越多,本事越大,到老子这里混的越好!”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绸褂男两眼一转,计上心来——“军爷息怒!小人方才是少见多怪了……小人其实是用这斧头劈了十多个人,小人算数不精,大概是十七个……”

  绸褂男的声音戛然而止,嘴巴因惊愕张的老大,漏出一口黄黑相间的烂牙,那把斧头结结实实地嵌在脑门上,浸泡在鲜血和脑浆之中。

  “现在,是杀了十八个了!啊呸——”毛雄辉说着,朝着绸褂男正在倒下的尸体啐了一口。

  目睹了战(碾)斗(压)全过程的非主流老中医和两个车夫都非常淡定,前者是因为他视这些戕害百姓的强贼为“邪气”,后两者是因为这些年来灾祸甚多,他们对死亡太熟悉了。

  镜片专家却没有这么好的心理素质,如果不是有一个更胆小的老娘在身边,他早就“两股战战,几欲先走”了,而现在,浑身淌冷汗,面色苍白的孙云球,还要勉为其难地去安慰冷汗更多、面色煞白的母亲。老太太闭着眼睛一个劲儿地念佛号,偶尔例外的也是“儿啊,你怎么就结识了这么一群杀星啊~”之类的话。孙云球强装镇定回了一句:“娘,儿是认识了一群杀星,可没有他们,死的可就是咱们了……”

  “文玉说的对!”正指挥部下从强盗尸体上扒钱的毛雄辉插话道,“不狠狠地教训这群贼寇,世道永远不会太平!打个比方,这群强盗就是又可先生说的‘邪气’,也就是青阳子说的‘细菌’中的病菌,而我们是杀菌消毒的石灰、硫磺、烧酒、沸水、抗生素……”

  “然也,然也!”非主流老中医觉得比喻不错,但他更关心的是最后一个词语——“这‘抗生素’为何物?”

  毛雄辉挠头,有点后悔自己嘴里乱蹦现代词汇:“这个……应该说……是这样的……微生物之世,犹如人世,各种兵灾、械斗也是司空见惯,这抗生素,其实就是细菌、真菌等互相征伐中用的‘武器’……”

  “奇哉!妙哉!”非主流老中医一下子来了兴致,“依郡君所言,那细菌小至肉眼不可辨,莫非‘抗生素’也是极小极微的刀枪剑戟?”

  “并非如此,”毛雄辉斟酌着词语,“若套用人世的征战之法,这抗生素是一菌给另一菌下的毒……”

  非主流老中医若有所思:“这样说来老夫倒想起一事,民间多有偏方,虽不入药典,却往往有奇效,譬如刀伤流脓之时,以窝头所长之青霉敷之,可除脓愈疮,这个莫非是流脓之菌被青霉之菌放毒所戮?若真是如此,老夫倒要为这‘抗生素’起个诨名,叫‘青霉素’,何如?”

  毛雄辉被“青霉素”三个字彻底震撼到了,吴有性老爷子,您可真是奇才啊,稍微给您一点点思路,就要把这条时间线上的中医推到怎样的高度上去啊!所以——“又可先生所言极是,受晚辈一拜!”

  “免礼!免礼!都是要当仪宾的人了,这一拜老夫可消受不起!”非主流老中医望着吴县的方向,憧憬着辉煌的未来,“这一次,老夫会把家当和徒弟都带上,到扬州非要把那‘青霉素’炼出来不可!”

  吴县位于苏州南部,辖地相当于后世的吴中、相城二区,崇祯十七年这里尚未被战火铁蹄践踏过,倒也算是一处祥和的江南水乡。非主流老中医的“却邪堂”就设立在此处,毛雄辉心想这名字起的,知道的认为是医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跳大神祛除邪魔鬼怪的“封建迷信场所”呢。

  然而和非主流老中医的几个徒弟相比,这“却邪堂”的名号真不算什么。毛雄辉本以为吴有性的得意门生会是他的儿孙,但事实上却被告知他的儿子孙子没有这方面的天分,而且吴老爷子也希望他们能考出个举人出来(不过如果按照后来的历史记载,靠中举的希望那是十分的渺茫)——毛雄辉把这句吐槽烂在肚子里了),真正出类拔萃的徒弟,其实倒是非主流老中医在行医过程中收养的三个孤儿,比如说有个姑娘叫子苓,还有两个后生叫景天和重楼。

  毛雄辉心里呜哇一声,本以为很坚固的三观最终还是破碎了——吴老爷子,您可真是个奇人,您当真不是从仙剑奇侠传的位面穿越过来的?

  非主流老中医看毛雄辉面容扭曲,似有疑虑,于是笑着解释道:“当初无非是用碎纸写上药名团起来,让他们自己抓阄,抓到什么叫什么。”

  毛雄辉无语,心想这子苓姑娘当初为啥不抓个“雪见”、“紫萱”、“龙葵”什么的?哪怕是“花楹”也好啊!不过他也庆幸非主流老中医给孤儿们抓阄用的还是传统中药名,否则来仨叫石灰、硫磺、烧刀子酒的徒弟……他非笑岔气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