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历史小说 > 钢铁鲜血烈焰 > 第45章 淄川之役(二)

  如果说西门的方略是伺机待发,那么东门的关键是虚张声势。

  不同于后世战略游戏中的上帝视角,真实的古代战场上视野极为有限,于是乎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就成为谋略的象征,经典战例包括当年张飞用马拖着树枝制造尘埃来迷惑曹军。现在,淄川东门外的雷朋也做着类似的事情。当然为了提高威慑力,人的骂阵声、马的嘶鸣声、号角声、擂鼓助战声、敲敲打打声,一个都不能少。其视觉效果就是一片尘沙中似有无数大军杀来,由于声势浩大但又看不清楚,越是想象力丰富的越觉得吓人。

  好不容易从西门率兵抵达东门的桑千总就属于想象力比较丰富的那一类人。他的脑补是青州逆贼正在大量架设三梢砲和冲车,一旦西城门告破,巨量骑兵就一拥而入,后果不堪设想。

  桑千总的应对办法还是用石块堵住门防御冲车,至于三梢砲只能硬着头皮挨砸这老一套,现在一半以上兵力都转移到东门,但西门的安全桑千总暂时不担心,毕竟他确认那群通贼的刁民不要说没有攻城器械,连梯子都没有。至于什么蚁附城墙的人肉攻城法,不要说那群饿到虚弱的饥民有没有这体力,就算强行把人梯搭起来,城楼上兵卒、民壮用石头砸就能让他们死伤惨重。

  此刻的淄川西门,已经打起了一场雷声大雨点小的低烈度战斗。确切的说,是以潘三木的手下为主力,饥民中比较精壮的为辅助,试探性地往城门底下冲,而那些身子骨比较虚的饥民,好歹能在后面呐喊以壮声势。西门城楼上的守军看起来数量不算少,但大部分都是不情不愿也缺乏训练的民壮,再加上潘三木的部下已经完全撕掉了伪装,架着盾牌前进,因此箭矢效果不佳,石块虽然造成了一些伤亡却无法阻挡攻势,潘三木的一些部下已经突进到城门“洞”之内,而这恰是防御方火力的死角。

  黄小七和胡二倜就在这“突击队”之列,这个名称之所以要打引号,是因为那么厚的城门在没有冲车的情况下要想凿开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然而黄小七、胡二倜及其他人的任务是猛敲猛砸,外加猛喊“剁了奸贼炖肉汤”,力图造成岌岌可危的假象。

  至于攻城的真相,在正面攻势吸引了守军几乎所有的注意力,从侧翼的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响动开始。

  从海战跳帮到陆战攀墙,对于“海泥鳅”手下那帮水手、渔民(本质上都是海盗)来说,并没有什么技术上的区别。

  真正的区别在于战场环境,虽然海盗们几乎个个手脚灵便,远比云梯难驾驭的钩索都玩的很溜,但其代价就轻装上阵,遇到密集的远程火力那是血肉横飞的下场。而现在正面的佯攻为真正的突击队提供了变相的掩护,这恰是夺命的尖刀出鞘之刻!

  两丈多高的淄川城墙,对于陈德及其手下来说真不算什么。顺着十几根咬住城头的钩索,四十多个猿猱般灵活的身影迅然而上。这次突袭“海泥鳅”可是下了血本儿,特别关照过的核心成员们没有发出任何多余的响动,等那个正全力应对正面的崔把总回过神来,已经晚了……实在是太晚了!

  “你们……”

  “逆贼……”

  “老子……”

  “不……”

  短短数秒,就是四条人命,第五个的倒霉蛋吓破了胆,慌不择路地从城头上摔了下去,至于第六个本来就是被抓来充数的民壮,崔把总只给他发了一根削尖的木棍当武器,眼瞅着打不过也跑不掉了,干脆把木棍一扔,进入抱头蹲(等)防(死)模式。

  ……南无阿弥陀佛……观音大士救苦救难……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让俺死的痛快点……昏头昏脑地念了一大堆话,预料之中的死亡与痛楚却迟迟没有到来,名字叫刘二的民壮像被冷水泼醒一般,猛然间听清楚逆贼喊的口号——

  “诛杀首恶!”

  “协从不论!”

  “倒戈免死!”

  “就地撒钱!”

  前三个口号还可以理解,第四个口号简直让刘二如坠九里雾中——只听过逆贼抢钱的,没听说过撒钱的,而且这帮家伙并不只是说说而已,不断有铜钱从登墙的逆贼手指滑落,虽然成色不咋滴,但好歹是钱!

  与此同时,惊恐万状的崔把总则发出“要完”的悲鸣,不是守军不努力,奈何逆贼太狡猾啊,侧翼的突袭打怕了兵丁,倒戈免死又离间了民壮,就地撒钱更是让一些平时被克扣军饷的兵卒也蠢蠢欲动,而下面的一句话更是让他彻底绝望——对面那个挥舞着两把腰刀的贼首指着崔把总的鼻子喊道:“这货的脑壳值十两银子!剁了他马上给钱,之前的事情既往不咎!”

  崔把总身边几个本以为这次必死无疑所以拼命战斗的亲兵也出现了动摇,毕竟在有钱有命的背叛和无钱无命的忠诚之间,大部分“聪明人”会选择前者。崔把总见势不妙准备开溜,不想人群中传来一声暴喝——“别让十两银子跑了!”

  崔把总很快在一堆管制刀具的围攻下一命呜呼,脑袋瓜子也被割了下来,陈德见状轻笑着丢下一块白亮亮的东西:“自己分吧。”杀害顶头上司的亲兵如同看到骨头的恶狗一般扑了上去,对钱财的争抢很快发展为残酷的自相残杀。“海泥鳅”忙着开城门的事情,心中则满是鄙夷,毕竟为了银钱轻易杀害上司的反骨他可不敢收,全在自相残杀中死翘是最好的结果。一旁的庞虎见陈德出手如此大方,面露疑惑,“海泥鳅”见状笑道:“十两银子?无非是一块从韩家大院里搜出来的,糊弄人的铁胎银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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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淄川西门告破的消息传到桑千总的耳朵里的时候,他本来是拒绝的,可当铁一般的事实Duang的一下砸在他的脸上,又Duang的一下敲在他的背上的时候,拒绝什么的,已经是天大的奢望了。

  城外那些骑兵的动作也证实了这一点,他们放弃了佯攻,直接绕向西门去了。桑千总花了很大的劲儿才克制住一头在城墙上撞死的冲动,然后斥责自己为白痴的苦恼一路奔涌上来。傻啊!自己是这真傻的没边了,逆贼明着声西击东,实则声东击西的诡计咋就没看出来呢?桑千总在心里抽了自己一百六十八个耳光,可他也知道这毛用没有,现在的关键是如何活下去——打是肯定打不过的,对面骑兵甚多,跑掉也是不可能的,那么只剩下了一个办法……

  桑千总恶狠狠地把目光投向县衙的方向,看来只有这个办法了,哼哼!

  淄川县衙,知县老爷颤抖着听着不断逼近的杀伐与叫嚣之声,而衙役的汇报更让他有呜呼哀哉之感。

  “启禀老爷,大事不好,城内的刁民和已和杀进来的逆贼合流,黑压压的一大片怕是不下两千人!”

  “启禀老爷,大事不好,邹大户的米店、王大户的钱庄、吕大户的布店都被逆贼抢了!”

  “启禀老爷,大事不好,官仓已经被逆贼攻破!”

  “启禀老爷,大事不……大事这次好了,桑千总带着兵丁来救援县衙!”

  一直处于提心吊胆精神紧绷状态的知县总算松了一口气:“快!快让桑千总进衙门来!只要能守住半日,我大清八旗雄兵一至,逆贼皆成齑粉矣!”此后的事情进行的很顺利,或者说进行的太顺利了,当看到桑千总顶盔戴甲,英(灰)姿(头)飒(土)爽(脸)的身影,知县大人各种甜言蜜语,就差跪下喊爹了。桑千总也非常配合地让手下驻(占)守(领)衙门的关键位置,脸伤挤出一堆微笑:“知县大人敬请放心,末将已经找到击溃逆贼的方法……”

  知县仿佛快要溺死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桑千总真乃我大清之良将也……”然后他了脸色变了,“桑千总,你这是要做什么……”

  桑千总发出狰狞的冷笑:“哼!要你的命,换老子的命!”他手下的兵卒一拥而上,把知县及其亲信全部抓了起来,然后就是喜闻乐见的大骂、大哭和咔嚓咔嚓时间了。

  由于千总桑祥的及时跳反,淄川之战比原计划结束的更早一些。但现在绝不是开庆功宴的时候,因为探马来报,和讬、李率泰及麾下的清兵已经休整完毕,离开济南向着淄川方向前进,当然了,陪同他们还有方大猷手下干将袁方及其伪军,还有数量庞大的驮畜、辎重以及壮丁。

  青州联军的后续力量业已抵达淄川,但与其说是军队,不如说是一支运输车队。搬空这里!尽可能地搬空这里!分兵去防御淄川城是给亏本的买卖,所以宁可给清军留下一座有骨无肉的“荒城”!在刚才的杀戮与抢劫中释放了血性与仇恨的“刁民”们,无论是城内还是城外的,都已经被绑上了青州联军的战车,除了跟着一头走到黑外,他们已经无路可去,而反过来说,那些在淄川之役中被作为猪羊被狠狠地割肉、放血乃至屠宰的人(主要是官僚、富商、财主及相关随从),对青州联军的仇恨也是刻骨铭心的。

  “后世某位和你同一姓氏的伟人曾说过,革命不是请客吃饭,而是残酷的、一个阶级推翻另一个阶级的战争。现在,我也多少明白一点他老人家说的是什么意思了……”面对淄川城内一片狼藉的惨状,洛英在毛雄辉耳边悄悄地说下她的感悟。而毛雄辉则大笑三声后,也在洛英耳旁压低了声音:“这条时间线上的历史学家可能会奇怪,一个身为金枝玉叶的郡君怎么会有那么‘革命’的立场,而传说中的青阳子,怕是要成为马、恩级别的神秘精神导师了。”

  “嗯哪,估计未来的历史学家真的会这样讲,前提是我们真的打赢了,”洛英望向西边,也就是敌军即将来袭的方向,“陈船主和赵将军的部队都在淄川之役中出足了风头,此后的青州之战中,我们可得拿出点本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