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历史小说 > 钢铁鲜血烈焰 > 第61章 雪白血红

  顺治元年十月十七申时,和讬、李率泰部队的暂驻地,淄川东侧,蒲家庄。

  初冬的第一场雪连同刺骨的酷寒一起席卷了这片多灾多难的土地,然而在此刻的蒲家庄内,却弥散着温暖的香气,烧饼的香气、烤肉的香气、甚至还有觥筹交错的酒水响动以及兵卒放肆的淫笑……这一切和方大猷在济南府为和讬、李率泰准备的接风洗尘大会极为酷似,唯一的区别在于,蒲家庄的“接风洗尘”有着更多的鲜血。

  作为一个在明末战乱中幸存下来的村庄,蒲家庄的经验一是“硬”,二是“软”。硬当然是指的各种防御工事,不仅包括是村中大户们的宅院,环绕整个村庄的土围也不能马虎;至于软,说的则是对各路豪强该孝敬的都孝敬到位,主动破财免灾总比被杀光屠尽好。然而任何举措都有适用范围,遇到和讬、李率泰这俩软硬都不吃的混世魔王,就是一百个蒲家庄也抗不住啊。

  由于马匹足备,从青州战场撤离的过程中,和讬、李率泰倒是没有忘记袁方带来的那四门佛郎机炮。这个抉择被证实是正确的,因为这玩意虽然轰青州城墙和挠痒差不多,但拆蒲家庄的土围却是合适。

  土围一破,蒲家庄几乎是立马服了软,被派出来当说客的人名叫蒲盘,态度非常恭顺,礼数非常周到,粮草和土特产是一车一车地送,好一副大清顺民踊跃劳军的架势。如果是在平时,和讬、李率泰心情一好说不定还真放过了蒲家庄,但现在……是非常时期!

  李率泰满脸堆笑地答应了蒲盘“不扰民”的要求,甚至还假模假样地给了一些银子作为“劳军的报酬”,然后他提出了一个要求——全军进驻蒲家庄,既然是我大清的顺民,该不会有什么怨言吧?

  蒲盘一副“杀了我吧”的表情,不过也只持续了短短一瞬,他借口说自己在村里辈分太小,大事儿要和族老们商议决定。看着退下去的说客,李率泰低声对和讬说了几句,果然才一盏茶的工夫之后,蒲家庄就敞开了敲锣打鼓地欢迎清兵全军进驻,热烈欢迎!

  李率泰满意地看着蒲家庄的人砸锅卖铁也要打肿脸冲胖子欢迎满洲大兵的窘态,而和讬的脸在满意之余,还透出一股狡诈的狰狞——蠢货,一群无可救药的蠢货!真以为把我大清八旗雄兵招待舒坦了就能保住性命?呵哈哈,呵哈哈哈哈……

  蒲家庄的族老们一个个拼了老命地向和讬、李率泰示弱、示好,其他的人更是杀猪宰羊,不惜血本地款待进驻的清兵。然而等待他们的并非吃饱喝足后的高抬贵手,而是翻脸不认人的杀光屠尽,和讬、李率泰的部下不声不响地封锁了各处战略要点,当血腥的屠刀举起,曾经用于保卫村民的土围、院墙反倒成了无路可逃的桎梏。

  “为何……”这是身为说客的蒲盘在临死前说的最后一句话,一根由和讬亲手射出的羽箭凶狠地刺入了他的胸口,死亡,转瞬而至。

  烧杀抢掠,**掳掠,青州之战失利,窝了一肚子火的清兵们,终于有了释放兽性的机会。平日里只有和盗贼、流寇交手经验的家丁、乡勇,又怎能是武装到牙齿的正规军的对手?此后的半个时辰里,雪白、血红,以及废墟的焦黑成为蒲家庄的主色调,而和讬、李率泰等人,在整个个过程中却异常淡定地品尝着“胜利者”的宴席。

  打着饱嗝的李率泰一边剔牙,一边听着韦章京的汇报,而还在啃一根羊腿的和讬,则对此次的“斩获”颇有兴趣——蒲家庄过冬的存粮和宰杀的牲畜,恰好能满足这么多人马回师河间府的需要,而那么多的刀下之鬼,他们的首级稍微“处理”一下,也足以在上司面前蒙混过关,伪造一场“不完全的胜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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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崇祯十七年十月十八午时,霜雪覆盖下的蒲家庄废墟。

  “蹿的真快,吃的真干净,渣都不留!真他娘的丧心病狂!”赵应元麾下的骑兵千总雷朋一半是咒骂,另一半却是后怕。能“出色”地完成屠村和转移说明清军的组织能力依然很强,在青州之战中确实是撤退而非溃败。雷朋非常庆幸己方的追踪没有太过激进,否则若是和清军在野外战起来,怕是凶多吉少。

  秦尚行、郭把牌派来的骑兵队伍纷纷附和雷朋的说法,而毛雄辉麾下的“一阵风”林猛表情更复杂些。因为出发前毛哥专门叮嘱过他,如果发现战乱的幸存者,带回来一些,郡君在一旁补了一句“如果是孩子就更好了”,可现在面前这个村庄根本别说人了,哪怕是鸡都没留下一只,难要捉几只乌鸦、麻雀、老鼠之类的崽子回去交差不成?

  骑兵们仔细搜索着,发现了大量的成年男丁无头尸,标准的杀良冒功套路,而妇孺的尸体相对少一些,估计有相当一部分是被活着掠走的,至于那些德高望重的族老们,由于相对有钱,被清兵扒的是最彻底的,看着那些几乎成了光腚的老人冻尸,雷朋不禁又骂道:“真他娘的缺德!”

  而在另一边,林猛的搜索则是收获甚微,残余的粮食不是没有,但太少、太分散,慢慢刨咋看咋亏本。“一阵风”在心里把和讬、李率泰的祖宗十八辈都骂了一遍,然后有了意外的发现。一个名叫董二,经常自吹耳朵灵的属下哆哆嗦嗦地汇报道:“这……这里面有小孩子哭!”

  林猛顺着董二所指的方向,侧耳细听,果然从一处残破的院落里,断断续续地传出某种声音,咋听咋像小孩子哭。

  “儿鬼!肯定是儿鬼!”为了掩饰方才被吓到的囧样儿,董二开始满嘴跑驴车,“如果是活人,早被鞑子杀掉或掠走了,所以肯定是鬼……呃?”

  董二发觉林猛的马刀正对着自己,而后者一脸怒容:“说你二你就真二!就知道妖言惑众!大白天的哪来的儿鬼?还不快去把孩子救出来?”

  “……”董二心想自己真是搬石砸脚,作茧自缚。当然相比于虚无缥缈的“儿鬼”,还是顶头上司手中明晃晃的刀子更可怕一点……在加上其余九个轻骑兵都以关(幸)心(灾)鼓(乐)励(祸)的目光看着他,也只好硬着头皮上了。

  为防止董二一激动把本来活着的孩子捅死了,林猛直接把他的马刀也收了。董二哭丧着脸走进破败的院落,过了好一阵子都没啥动静,正当大伙稍有些担心是不是出了啥事儿的时候,院落内猛地传出董二的惨叫。

  耳朵里满是董二撕心裂肺的声音,林猛也惊的一哆嗦。九个轻骑兵面面相觑,心里嘀咕着莫非真有儿鬼,大白天还能作祟的鬼怪,可不好惹啊之类的话,结果董二下面的话让众人长出一口气——“不要咬我……不要咬我啊!我不是你的仇人!鞑子才是!我是来救你的!啊呀……哇哇!”

  轻骑兵董二和一个四五岁大的男孩出现在众人面前,那小男孩显然是把怨气和仇恨全撒到了董二头上,死死咬住他的手臂不松口。林猛的手下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一大一小的两人分开,小男孩满嘴是血,而董二的胳膊更是一片狼藉。

  林猛仔细端详着蒲家庄唯一的幸存者(被抓走的暂且不算),这个小小子身上的衣服并不破旧,看面容也不算面黄肌瘦,估计也至少是个殷实之家的孩子……问他话,不是摇头就是怒目而视,稚嫩的眼睛里透出刀锋般的恨意,不过给他饼和水倒是很乐意接受的,吃饱喝足后继续怒目而视。

  这小小子……实在是问不出什么口供啊,林猛摇了摇头,心想还是让那个喜欢孩子的郡君头疼去吧——“董二,你过来!”

  呲牙咧嘴连连叫疼的董二垂头丧气的走了过来,心想估计没好事,当林猛摸出一块银子塞他手里的时候,董二怀疑自己是不是生活在美妙的梦中,而当林猛继续吩咐下一步的任务的时候,董二又跌回残酷的现实。

  “把这小小子用棉袄包严实了带回青州,交到郡君那里,还有一大笔赏钱,可要的是路上出了什么祸害让他不能全须全尾地到的话,小心毛哥用狼牙棒把你这厮打个满脸花,懂么?”

  董二一边满嘴的“懂,懂!”,一边用眼角的余光瞅那个被他从废墟中救出来的小男孩,手臂上的伤口扔在隐隐作痛,董二心说:“小祖宗,我上辈子欠你啥了?”

  如果说崇祯十七年十月十八午时的董二喊蒲家庄幸存小男孩“小祖宗”还是无可奈何的话,那么到了酉时,董二再喊他“小祖宗”就是真心实意的了。

  原因无他,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那小小子值钱,非常、特别、尤其的值钱啊!

  董二一路奔波至青州,在清理一新,打着“毛”、“朱”旗号的院落内见到了毛哥和郡君。毛雄辉身后确实挂着一根血迹斑斑的狼牙棒,态度却相当的和蔼,没有任何要砸他脸的意思,至于那个郡君朱伦璎,也比想象中好说话的多。然而郡君在得知蒲家庄被清军屠灭之后,立即陷入无法掩饰的惊愕与痛苦之中。董二本以为这只是女人心软,但下面发生的事情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郡君闭眼沉思了一会儿,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她对着正以不怎么友善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小男孩说道:“令尊的名讳是蒲盘,是么?”

  小男孩小小的身体像被雷劈了一般猛烈地颤抖着,然后表情痛苦地点了点头。

  原来郡君和这小子他爹有交情?董二猜测着,而且他还注意到毛雄辉脸上的肌肉抽搐了几下,莫非毛哥也和那个叫蒲盘的有交情?

  郡君继续问道:“你的名字是蒲松龄,是么?”

  小男孩重重地点了点头,然后终于按捺不住,哇哇的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