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光元年二月初二，陈德手下千总施鹰率领商队在淄川以北的长山境内行进。覆盖着冰碴和积雪的冻土在车轮碾压下发出嘎吱嘎吱的脆响，早春的寒风依然凛冽，而带队的施鹰目前倒是面色红润，心情舒畅。
施鹰这个千总职位来的比较便宜，他本身就是陈德手下干将施龙的亲弟弟，同时他妹施小风也是陈德的内人，再加上在施家岙反击盐丁的战斗中表现英勇，就这么被提拔上来了。施鹰最近混的很不错，面色红润是因为喝了烧酒，心情舒畅一是因为前些天在博兴娶了一个黄花大闺女，二是押送货物实在是一项来钱快的美差。这段时间在博兴对渔霸、盐枭的各种碾压也大大提升了施鹰的自信，他坚持认为，自己带的这批兵丁加上商队，没有大股骑兵是拿不下的。
而长山境内存在拥有大股骑兵的贼寇或军队么？没有！
既然如此，那还担心什么呢？
沿着官道走的路自然是轻松加愉快，施鹰甚至哼起了小曲儿，这种民间流传的小曲儿本来就没有固定的腔调，施鹰哼的更是先歪的出了山东，向着河南地界进发，然后又从河南北上，在北直隶大肆做乱……当施千总的破锣嗓子基本上把所有行省都祸害一遍的时候，也基本上到中午了。
施鹰命令民夫们埋锅做饭，兵丁们就地休息，轮流警戒。而负责警戒的兵丁很快有了回报——说是一股人马从南边赶来，打的是“淄川守备毛”的旗号。
“哈哈，毛守备出迎到这里，还真是殷勤，”施鹰赞道，“听说陈守备说淄川那边搞的不赖，等到那边大伙好好吃喝一顿！”
施鹰的话引发了手下一片兵丁的欢呼，以及……懈怠。
施千总端起酒葫芦，又灌了好几口烧刀子酒，然后哼着歪调小曲儿醉眼惺忪地瞧着远处的“淄川军马队”慢慢接近。尽管酒精和懈怠严重影响了他的思考，施鹰还是略略觉的有些不对劲儿。当“淄川军马队”更接近的时候，这种违和感变得更加强烈——奇怪啊，妹夫不是说毛守备那边缺马，结果骑兵只用作侦查，车辆也大多是驴子拉的么？怎么跑出来这么多骑兵？
……等等……不……
施鹰愣住了，这种瞬间的呆楞是因为纯粹的震惊——“淄川军马队”在缓步接近到一定距离后竟开始疯狂地加速冲刺，这分明是攻击的阵势！
“中计了！迎敌！列阵！”这是施鹰慌乱的呐喊，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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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今个真杀的过瘾，什么狗屁鸟官兵，不过如此！”
匪首麻胡子一边擦拭着马刀上的血污，一边嘻笑着说道，他周围那些大小土匪头目也连连称是，还有一个师爷模样的家伙更是兴奋异常。
“看来葛大户果然没有骗俺们，这条路上果然有的是肥羊！”麻胡子终于擦好了刀，对师爷模样的人说道，“葛仕通！是你带的葛大户的话，之前已经给了一千两百两银子，到时候杀了姓毛的，油水全归俺们，六个庄子每庄再出一千两，此话当真，不许反悔！”
“那是当然，那是当然！”葛仕通一脸的谄媚之态，“值钱货色都是各位豪杰义士的，葛老爷和其他的老爷无非是想报个仇！那毛贼欺人太甚，不知天高地厚，岂有不亡之理？”
“哈，真是废话太多！”麻胡子笑罢转身在被捆成粽子的施鹰肚子上踹了一脚，“说！那个姓毛的畜生啥时候能过来？”
受到重击的施鹰嘴巴喷出半消化的食物、酒水和血，狼狈不堪的同时倒是有几分爷们的硬气，各种上至祖宗十八代，下至老婆孩子的叫骂不停，麻胡子问的是一句也不说。
“不肯说？那就永远别说吧！”麻胡子狞笑着割断了施鹰的舌头，血喷的到处都是，“从长山到淄川的官道就这么一条，姓毛的畜生要出迎只能走这里！俺们集合了七八个络子的人马，加起来人有三百，马有一百五！又有了博兴军的车队和千总大旗，不愁那姓毛的畜生不上钩！听说淄川军的油水更多，事成之后，弟兄们好好快活快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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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麻胡子和其余几拨子土匪正为“买卖得手”而弹冠相庆的时候，在博兴车队遇袭的南边十余里处，毛雄辉亲率的两百多名士兵和车辆及少量的侦查骑兵正在前进中。
并不是毛雄辉兴师动众，徒费军力，而是最近一段时间，遭袭的危险让他不得不防。毛雄辉总觉得地主们就算黑白两道通吃，也应该拿淄川城没辙，所以遭袭的风险更多的在外出的商队上。不是他对陈德手下的战力没有信心，而是那种海盗式的风气，容易暗算别人，却也容易被别人暗算。
从淄川出发前往长山已经是第二天，虽然没有遇到什么袭击和骚扰，但小心使得万年船终归是不亏的。为了防止醉酒误事，他干脆就没带酒，幸亏淄川军在御寒衣物上是下了血本，“不能喝酒暖身子”并没有引起太大的怨言。
毛雄辉现在的心理很矛盾，一方面他不希望陈德派来的商队出什么问题，另一方面他却希望潜在的反对势力早点跳出来以便严打。而随着队伍继续向北行进，他心中渐渐升起一种不安，毛雄辉说不清这是直觉还是预感，反正总觉得这一趟不会太平……
被派出到前方侦查的轻骑兵有了回报，说发现有一只打着“博兴千总施”旗号的车队在向南行进。毛雄辉听罢稍稍安心，但为了安全起见，还是下令：“披甲！列阵！不可懈怠！”
……如果不出事情，就当是给友军展示军容，如果真出了事情，也好第一时间进入战斗……
本着这种心理，毛雄辉的目光透过千里观山镜注视着渐渐接近的“博兴军商队”，他们的人数比想象中多了许多，可见也很注重路途上的安全问题。毛雄辉悬起的心上一秒稍稍落下，下一秒就又重新脱离了虚假的安稳，不对……好像不太对……
陈德手下姓施的千总目前有两个，虽然这个距离就算借助千里观山镜也远远看不清面目，但体型是不会出错的，毛雄辉记得施鹰或施龙都是稍偏瘦的人，而现在千总大旗下那个，就算最近吃的好顿顿鱼肉，也不会一下子壮了那么多啊？
有情况，绝对有情况！博兴军不会开这种无聊且无意义的玩笑，所以说只可能是……
毛雄辉的心猛然收紧了，他想到了一种可能，一种可以完美解释现在这种奇怪现象的可能……只不过如果是这样的话，博兴来的商队岂不是已经被……
毛雄辉语气阴沉地吩咐道：“有情况！把铳炮都装填好，香筒点好，随时准备射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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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毛雄辉观察到“博兴军商队”有诈的同时，麻胡子和葛仕通等人也看到了淄川军的反应，尽管由于没有千里观山镜，他们看的精确度比较捉急。
葛仕通哀叹道：“毛贼比想象中还要谨小慎微，就算看到友军的旗帜还是严阵以待，这可不好下手……”
“哈，真是废物！”不仅麻胡子，连周围其他的匪首也鄙夷地笑了出来，“就这样就怕了，胆子比耗子还小！”
葛仕通心说我就一传话的，怎么能和这群刀尖上舔血的悍匪比胆量？于是他马上陪了个笑脸：“那是当然，那是当然！小人的鼠胆哪比得上各路豪杰的虎胆？只是那毛贼的阵势看起来确实扎手的紧，若是能以巧计破之，击毙毛贼本人，各位庄主老爷给各路豪杰的酬劳还会翻番……”
麻胡子一副要钱不要命的脸色：“翻番就是一共一万二千两银子，此话当真？”
“当然当真！葛老爷那是从来说一不二，说三不四！”葛仕通心说现在已经是进退维谷的状态，能打败毛雄辉当然一切好说，打不败的话没两天淄川军就要跑到葛家庄堵门去了……话虽这么说，葛仕通还是有些不太放心地问之前突袭博兴军商队得手是对面被打了个措不及防来不及列阵，现在毛贼分明是警惕起来了，这可怎么破？麻胡子嘿嘿嘿一阵阴笑，说自然有办法，好好看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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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两百五十步，敌方接近中，不开火，距离两百步，敌方接近中，不开火……
毛雄辉极力压抑着马上开炮轰他娘的冲动，尽管他已经百分之九十九地确认是六庄大串联勾结了一大票土匪，并且突袭博兴军商队得手的事实了……奇怪的是对手在意识到淄川军已有戒备后并没有退却，而他们明明有撒丫子跑反正马多不好追的优势。毛雄辉先是猜测六庄大串联给的银子足够多，所以这群匪徒拼命，但又一想这群匪徒肯定也明白有钱也要有命花的道理，所以他们一定有可以破阵的方法，至少是他们认为可以破阵的方法……
当对手接近到一百八十步左右的时候，这个方法浮出水面了。
麻胡子用于破开毛雄辉阵型的手段非常简单粗暴、非常有匪徒之气，但显然并非原创——毕竟战国末年就有个叫田单的齐国人玩出这一套。
相比于田单花了血本的火牛阵，麻胡子的火驽马、火骡子、火驴大阵由于全部来自博兴军的商队，自己其实花的成本只有油钱和火把钱，而且马驴骡相对于牛还有两个优势——尾巴大，跑的快。
尾巴大就可以浸润更多的油，烧起的火苗子也更大，而在灼热之痛刺激下，马科动物比牛科动物快的多的奔跑速度完全发挥出来，再加上动物在剧痛的情况下只跑直线，一百八十步的距离那真是短短一瞬。麻胡子的如意算盘显然是用这些倒霉的马驴骡去吸收第一波铅弹的伤害，并且将对手的阵型冲乱，而骑马的土匪们保持一定的距离随后跟进，就算步兵披甲也挡不住冲杀和践踏。
这种战术在理论上是可行的，还有历史依据，但实际和理论，毕竟有太多的差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