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历史小说 > 钢铁鲜血烈焰 > 第91章 海寇掠辽东(四)

  牛录章京富禄处于严重的恐惧与憋屈相交织的状态中,如果他知道当初葛泰朗的感受的话,或许能找到不少共同语言。

  打是绝对打不过的,富禄深知手下的三十七个披甲人别看平时一个个喜欢自吹多么英勇,教训起阿哈尼堪也是凶神恶煞,但现在要是让他们去主动攻击城外黑压压一大片、更加凶神恶煞的海寇,那么哪怕不惜血本地把小金库里的银两全搬出来作为赏赐,也没有哪位愿意打头阵的。

  守也是绝对守不住的,夯土城墙虽然厚重,但在铁球炮弹的轮番“啃食”下,用不了多久就千疮百孔,彻底崩塌只是时间问题。富禄现在能做的是让披甲人及其他的包衣驱使阿哈尼堪搬运石头、土块去堵住城墙缺口崩塌之处,尽可能推迟海寇长驱直入的时间。富禄当然知道这只是扬汤止沸,可已经到这地步了,他还真指望太祖努尔哈赤从天而降釜底抽薪不成?

  旅顺城内的景象,完全可以用垂死挣扎来形容,那些黑乎乎滚烫的炮弹就像促狭的催命鬼一般,用一次又一次的破坏抵消掉徒劳无功的修补,而土灰的障壁之后的海盗联军身影,在清军眼里显得如此巨大,甚至越来越巨大,这个事实让城头上观察的披甲人心脏提到嗓子眼——“启禀主子!大事不好,海寇在推进!向着城池推进!”

  保持阵型,踩着鼓点前进,鼓声起则脚步起,鼓声停则脚步停,如果达不到要求,蘸着盐水的鞭子伺候。这是淄川军的基础训练之一,也是不少新兵身上鞭痕的来源之一,以二十一世纪来客的标准看,这种训练手段野蛮粗暴,但事实就是,它在十七世纪的效果非常显著。

  不仅是博兴军和其他海盗势力,包括在城头上清兵披甲人,也看得出淄川军和其余“海寇”的不同——秩序,这些人确实拥有远超一般乌合之众的秩序,而在冷兵器与热兵器过渡的年代,这种秩序往往就是强军的象征。

  鼓点,前进的鼓点,和步伐与车轮声交织在一起的鼓点,淄川军的现在是整个海盗联军的前锋,博兴军则为侧翼,至于其他的海盗势力,则比较老实地跟在后面,他们显然很清楚质量上的差距。淄川军前进的速度并不快,仿佛一柄沉重的大锤缓缓下落要碾碎金州中左所。距离四百步……三百步……城头上的披甲人已经硬着头皮也上来的富禄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儿,不过幸运的是,那些可怕的“精锐海寇”,居然前进到二百步左右的地方停下了。

  看来还是城中硕果仅存的两门锈蚀严重的佛郎机炮发挥了威慑作用!海寇再怎么精锐也怕被炮轰啊!富禄松了口气,心想海寇们只要不马上冲上来,远远地拆城墙的话,那么守军拼命补墙还真有可能硬撑到援军前来……可惜这种虚假的安全感只存在了那么一小会儿,就被更为深重的恐慌与迷惑所取代。

  那……那是什么鬼东西?

  他……他们要做什么?

  ————分割线————

  城墙毁灭者、巨型爆破器……在排除了这些不接地气的称呼之后,毛雄辉选择了一个喜闻乐见的名字——“升棺发财”。

  十斤炮对夯土城墙的破坏效果还是太慢了一些,一次性迅速打出足以让士兵长驱直入的缺口,还是要依靠大量火药的抵近爆破。而这种爆破的威力不仅和火药量正相关,也和容器的密封程度正相关,而在十七世纪最容易搞到的、密封良好的大型容器……就是棺材啊!

  “升棺发财”的爆破部分正是一口加固、加厚过的大棺,这棺材被固定在一辆板车之上,由淄川军士兵们推着向前,在大棺材两端加装了厚木盾,推棺材的士兵侧面又有盾牌保护,由于铁炉堡现在可以比较廉价地制造铁钉,棺材外壳厚度很容易用木板-铁钉层层加装到普通冲车外壳的三倍,防御到了丧心病狂的程度,箭矢、标枪和普通火铳铅弹看着这玩意而头疼,超重型火铳铅弹能Duang出一个大坑,却钻不进去,就算是炮弹,由于跳弹的缘故,除非异常准确地击中要害,否则造成的伤害也极其有限。

  现在,“升棺发财”正以缓慢而坚定的步伐朝旅顺城的南门前进,而淄川军的十斤、五斤、以及两斤半炮,立即把攻击对象切换为任何对“升棺发财”有可能造成威胁的人或物体。在两门佛郎机炮被摧毁之后,紧接着轮到了那些试图用弓箭射击“升棺发财”的披甲人,一时间血肉与土石横飞,鲜血并炮火一色。当“升棺发财”歪歪斜斜地插着一些毛用没有的箭矢和标枪,晃晃悠悠地抵达城门洞的时候,旅顺守军的士气已经低落到无以伦比的地步,再加上对城门楼的炮击没有停止,就算富禄一手大刀一手银两威逼利诱,也没有几个有胆子冒着炮火,用水去浇灭燃烧的引线了。

  点燃引线之后,淄川军士兵们的撤退是迅速的,由于所有参与“升棺发财”的士兵都有额外的赏钱拿,爆破成功赏钱加倍,他们归队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捂着耳朵看爆破的进行。如此震撼的闷雷,如此庞大的火焰,那朵形状略似蘑菇的烈火之云竟让毛雄辉有某种原子弹既视感,而当苍白色的硝烟稍稍散去,溃塌的城楼间缺口显现,此起彼伏的欢呼与呐喊立即从海盗联军之中爆发,紧接着是密密麻麻的脚步声。

  作为“海路袭清”第一个城市级猎物的金州中左所,在攻城开始的一个时辰内就被击破了。

  ————分割线————

  如果说在正面击垮一座城池的过程中,淄川军大放异彩,那么在彻底把这座城洗一遍的问题上,博兴军及其余海盗势力显然更有发言权。

  混乱、缺乏秩序、基本就是平A过去的猪突冲锋,由于人数碾压外加士气碾压倒是显得非常管用。几个尚有反抗之意的披甲人在汹涌人潮的冲击下直接“融化”掉了,而更多的披甲人则远没有那么“英勇”,跪地求饶、抱头鼠窜是他们最常见的表现。

  至于那些处于最底层,大部分根本就是被奴役的辽东汉民的阿哈尼堪(这个满语词本来的意思就是“汉人奴隶”),开始的反应一半是木然,另一半则是松了口气。这些可怜人已经被奴役的太久、压榨的太狠,早就产生了活一天算一天,给谁当奴隶不是当奴隶的心理,而攻城战提早结束至少有一点好——他们不用再被逼着去堵墙了。

  然而小龙王塘渔民们的到来,却硬生生把阿哈尼堪们的遭遇变成了一场认亲大会——这些奴隶中本来就有不少和逃亡难民来自同样的村子,只不过当初披甲人在旗屯看的紧,渔民们又害怕清兵,长期以来无法联络而已。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再说起这些年受的苦,遭的罪,各种嚎啕大哭就止不住了。情绪的闸门一旦打开就难以关闭,而“海泥鳅”非常熟练地帮助帮他们把哀伤转化为仇恨。在以后的一个时辰内,“每人一刀”迅速成为金州中左所最流行的娱乐活动。

  本来就不大的旅顺城被地摊式搜索,由于有(前)阿哈尼堪的帮助,各种隐蔽之处并没有漏网。粮食、酒水、牲畜、皮货、衣甲、兵刃、铜钱、银两、女眷……这些都是海盗联军喜闻乐见的战利品,然而这战利品中却少了关键一样——牛录章京富禄本人。

  “这厮打仗的本事稀松平常,跑起来倒是真快,”陈德评判道,“不过能在城破之时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走,也算是个人物了,我陈某人以为,他八成是逃往金州。”

  毛雄辉点头:“陈兄所言极是,对于已成丧家之犬的富禄,我军倒也不用特意追击。反正数日之后就是金州之战,到时候正好把富禄连同金州的鞑子一网打尽……”

  ————分割线————

  不可饶恕……不可饶恕!不可饶恕!!

  当金州中左所的巨影从视线中消失,富禄心中的愤怒终于压倒了恐惧。作为一个刚刚输干赌本的新败者,他非常聪明地,或者至少自认为非常聪明地把失败归咎于兵力不足上——俗话说“女真不可满万,满万则天下无敌”,可他手头能打的披甲人才三十来个,平均每人要对付四十个以上的海寇,因此赢了是神迹,输了属于正常现象!

  在成功为自己的失败开脱之后,富禄非常郁闷地意识到自己已经一无所有的事实,军队、地盘、财资、甚至又尔汉(老婆)都没了,他现在拥有的只剩下胯下的这匹灰马。以自己的力量去讨回一切显然是不可能的,富禄唯一能指望的就是拉金州下水!

  但愿海寇在旅顺多驻扎几日,但愿他们别那么快走!富禄心想如果金州来的援军能击溃海寇当然好,就算击溃不了,多几个难兄难弟,也显得他自己不那么无能了。

  富禄抽了几下马鞭,灰马在泛起寒霜的道路上加快了速度,在富禄一边向着金州狂奔一边琢磨如何让援军尽快赶到旅顺的说辞的同时,驻防金州的甲喇章京刚安早已为出兵还是固守下定了决心。

  ————分割线————

  大批海寇在黄石咀登陆,旅顺危在旦夕……是救还是不救?这其实并不是一个问题。

  如果说清军的牛录章京相当于明军介于把总到千总之间的职位,那么甲喇章京则相当于游击到参将之间的职位。这样级别的军官,下属数千人是正常现象,但要说起这数千人的“水分”,那里面的花样可就多了。

  相比于“小地方”旅顺,金州可是清帝国在辽东半岛南部的重镇,刚安统率的甲喇下属九个牛录,满打满算能有两千八百多人,这么多人在纸面上当然是一股强大的力量,可惜这种强大也只存在于纸面之上。

  老弱妇孺太多,青壮男人太少!

  青壮男人中,阿哈尼堪太多,包衣太少!

  包衣中伺候人的太多,能打的战兵太少!

  能打的战兵中,普通披甲人太多,巴喇牙护兵太少!

  刚安深知这四个“太多太少”,因此对自己手下这波人的野战能力没啥底气,相比之下,依靠城池固守则是比较靠谱的应对方案,他对金州的防御能力有信心,非常有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