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铎的死亡是一个巨大的胜利，但这种胜利并不意味着扬州危机的解除。
原因很简单，因为比多铎战力更强、人数也更多的阿济格大军，已经攻破应天府，直逼扬州府。
早在收服左梦庚之后，阿济格麾下的兵力总数就超过了二十七万，田雄、马逢知背叛黄得功之后，阿济格的总兵力更是超过了三十一万，再加上蒋云台等人的投靠，到现在为止阿济格的兵力就算不到四十万也不会差的太多，更何况这里面还没有包括大几率被收编的李成栋部队以及多铎的残兵……
就算这将近五十万的庞大数字挤掉无甲炮灰和后勤民夫的水分，真正的可战之兵也超过十万，这个数字已经超过了严重破坏后扬州城的承受能力。
更让人不安的是阿济格的庞大军队并非攻势的全部，刘良佐、刘泽清已经从前些日子的巨大损失中恢复过来，在南直隶的北半部蠢蠢欲动，甚至连山东那边也传来了豪格即将大举进攻的消息，考虑到十七世纪的消息延迟程度，怕是北直隶、山东那边已经开打了。
因此大家不得不面临一个非常郁闷的问题——虽然目前算是打赢了，但继续留在扬州城凶多吉少。这个事实是如此的明显，以至于在六月二十五的军事会议上迅速达成了一致，连史可法都只能在说出一大堆冠冕堂皇的废话，为应天府的陷落老泪纵横后“迫而从之”。
分南北两路撤离扬州，其过程基本上是当初救援扬州的反演。然而细节上的许多不同是客观存在的，例如赵应元在一系列事件之后，目前已经更偏向于毛雄辉势力了。但庄子固默许了这一情况的发生，因为他有更大的收获——史可法。
不管这位史大人有多么的眼高手低、志大才疏、能力有限，只要他朝廷重臣的身份不变，就是一面很好的旗帜。(在旧时间线上有人借着史可法侄子的名义起兵反清复明，而新时间线上庄子固玩的可要大多了。)这面旗帜在应天府陷落，内(背)阁(锅)首(之)辅(王)马士英北阿济格斩杀的情况下特别的重要，而且相对于身边带着皇帝，被各路清军重点追杀的黄得功而言，庄子固身边带着史可法就“明智”的多。
彻底被架空，完全沦为橡皮图章的史可法再一次行使了他所剩无几的“权力”——加官进爵！庄子固现在已经是新的左都督了，并且史可法许诺启奏朝廷要加封他为伯爵，已经选好的封号居然是让毛雄辉笑岔气的“克虏伯”！
虽然和后世那个喜闻乐见的德国军火公司的译名一字不差，但放到十七世纪应该就是“克制敌虏的伯爵”的意思。毛雄辉真正感到讽刺的其实是史可法办事的效率在马士英死、朱由崧逃的情况下反倒大幅度提高——反正地位比他高的人现在都管不到他了，就凭他一人定夺，效率能不高么至于史可法的奏折什么时候能到弘光那里，弘光是否会同意这个封爵，毛雄辉并不关心，因为他真心不认为朱由崧能活到那个时候……
至于毛雄辉、陈德二人，虽然还没说加封爵位，但也晋升到了总兵。这种坐火箭一般的晋升只说明了一点——底裤都快输掉的南明弘光朝除了虚名外已经没有别的可以赏赐了……当然陈德、毛雄辉在扬州之战中得到的实利还是不少的——毕竟多铎搜刮的那些财富，有很大一部分都成了战利品。
淄川-博兴联军从扬州得到的战利品，全部换算成白银的话，价值能有六百多万两，然而这里面还不包含一种极为重要的资源——人。
扬州城从理论上说是一个贸易城市，但在工业中心和商贸中心还没有彻底分离的时代，扬州城里的各种工匠数目也不会少。铁匠、木匠、皮匠、布匠、泥瓦匠、砖窑匠、船匠……一切和战争直接或间接相关的匠人，那都是能带走多少就带走多少。而城内数量众多的织工(其中很大一部分是女性)也是重要的人力资源，倒是那些多铎抢来，李成栋没来得及带走的“扬州瘦马”成了鸡肋。
不过这都难不住丧心病狂的毛雄辉和更加丧心病狂的陈德——这些女人不好带走那么多，直接卖给扬州城没还没有逃走的富户就是了！至于富户想不想买刀架在脖子上还梦不想买么
毛雄辉、陈德的强买强卖行动收到了立竿见影的效果，由于卖掉的不止是“扬州瘦马”，还有大批诸如名人字画、玉石珠宝等需要迅速变现的奢侈品，结果大刀长矛开路、火铳大炮虎视眈眈的“交易”一共收获了两百多万两，其中还不包括那几家妄图用铁胎银支付，结果东窗事发被抄了家的。
“呜呼！酷烈至此，和李闯、多铎何异”这是王秀楚在得知“强买强卖”事件后的感叹，不过他也奇怪一个细节——强买强卖的货物里不包括瓷器，这又是为何
“废话！瓷器卖给泰西红毛人要值钱的多，你个念书的连这都不知道么”说话的是守备刘三四，把王秀楚噎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在心中哀叹，这世道真是变了，武人越来越嚣张了！
和王秀楚发出相似哀叹的还有史可法，毕竟他越来越感觉的到庄子固对自己的服从和敬仰都在不断减弱，而属于藩镇、军阀的狠辣与独断正在迅速上升。克虏伯庄子固当然没有强买强卖，也不需要强买强卖，他的办法非常简单粗暴——要么跟着老子走，要么破财免灾，他计划至少带着三十万百姓随军一路打回山东去，至于补给不够抢刘良佐、刘泽清的就够了！
然而最让史可法担心的还是那个朱伦璎，因为其他的军头说到底还是可以理解的世俗力量，唯独这个妖女是随时可能爆炸的宗教力量。青阳子在史可法想象里已经升级为和黄巾妖人张角差不多的存在，妥妥的邪教大教主幕后黑手总Boss，而且被俘的清兵还提供了一个消息——黑狗血什么的对妖女似乎无效……
这……这可如何是好
作为一个“半宗教”、“准宗教”，儒家的世界观显然不是无神论的。孔夫子当年的“子不语怪力乱神”意思是他不干涉神秘侧的事儿，但从来没说神秘之物不存在啊。到了汉朝有可董仲舒的“天人感应”，很明显是承认远超人类的非凡之物存在的，到了宋朝，理学兴起，一方面“存天理、灭人欲”，另一方面把标准的儒家帝王形象的玉皇大帝抬进了天庭，而到了明末，儒家知识分子的宗教观念就变得更加复杂、也更加暧昧了。
史可法当然知道徐光启、王徵、孙元化这三个能人，他们都是大明的忠臣，又都皈依了泰西神仙。其中以“了一子”王徵最为奇特，他身兼儒生、道士、天主教徒三重身份，或许从这个角度上看，朱伦行即使和那些莫名其妙的教派有关，也依然可能是忠于大明的
很可惜，史可法并不这么认为。
在审讯了一个跑得慢被捉住的清兵之后，史可法又得到了一个非常重要的情报——朱伦璎声称她“在星辰很年轻时就有了自己的意识”，并且曾多次转世。这种“古老存在”的描述固然可能是她胡说八道，也可能是她的师父青阳子胡说八道，但是……万一是真的呢
……罗教……无生老母……
史可法仿佛被泼了冷水一般惊醒了过来——没错，就是这样！像，太像了！罗教是在运河漕工中广泛传播的一个教门，拜的是“无限创生、无尽轮回”的女神“无生老母”，而妖女说的那些话，和“无生老母”的化身之一很相似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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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史可法怀疑朱伦璎与罗教的“无生老母”有关的时候，洛英本人在闭(思)关(考)修(教)炼(义)之中也确实想到了罗教。因为这个宗教简直就是为了打“只有亚伯拉罕系能出一神教，其他地方出现的都是多神教”的歪理邪说的脸而存在的，它是一个中国土生土长的一神教。
洛英从手机上看着历史资料——“无生老母，真空家乡”这话说的倒是挺科幻的，“天下男人皆兄弟，天下女子皆姐妹”的宣传口号也不错，把其他宗教里的神都解释为无生老母的化身或造物固然会引起矛盾，但这种矛盾的烈度是远远低于把其他宗教里的神直接打成恶魔的……
如果不是罗教已经和大运河上的帮会紧密结合、黑社会化程度太高的话，那么确实是一股很好的助力。不过罗教在漕丁中广泛传播的事实也证明了一点——老百姓入教是为了现世利益和来生幸福，至于神仙是男的还是女的，是一个还是多个，并不重要。
例如历史上被罗马帝国镇压了三百多年的基督教，就是因为代表了罗马帝国底层劳动人民的利益，所以才屡剿不灭、越杀越多，最终连不可一世的罗马皇帝也只能招安基督教，并利用基督教来统治。而中国历史上的职业造反专家——白莲教，之所以能造上千年的反，也和它的教义包含了分给农民土地有直接的关系。
作为一个全新的宗教，昊天教(天爷教的正式名称)显然也要代表劳苦大众的利益才能真正地兴盛起来，而劳苦大众的利益是什么？后世的某位太祖不是说得很清楚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