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历史小说 > 钢铁鲜血烈焰 > 第161章 江南烽火(五)

  出来混,迟早都要还的。

  没错,这就是曾光头知晓“不眨眼”的军队陷入混乱时的第一反应,既然要驱使巨量的壮丁作为炮灰,那就要承担壮丁造反、倒戈的后果,只可惜这种“真知灼见”只维持了短短一瞬。

  曾光头脑袋里画风大变的原因很简单,因为常熟城里的壮丁也开始造反了……

  曾光头本来已经集结好军队,准备在乙邦才去救援赵应元或开始逃跑的时候一路杀出去,但他没有想到的是乙邦才的真正攻击目标是自己,而且攻击的力度……如此之大!

  之前数天里,乙邦才手下的炮手对常熟县城的轰击是“离散”的,或者说,他们要的是尽可能大面积的破坏,再加上技术练习,而非专注于摧毁某一个特定的目标。这种攻击,或者说练习持续了很久的时间,以至于曾光头都以为对手只会这一种轰击方式了,于是当乙邦才下令“摧毁常熟北城门”的时候,曾光头的感觉就如同被一大块泡过黄酱的砖头拍碎了面门。

  “这不可能,这……”

  无非是不愿意接受事实的垂死挣扎,曾光头现在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力量和对手的力量的真正差距,这种差距体现在每一个方面,不仅仅是兵卒的数量多少,武器装备的精良与否,而是更深入、更本质的层面上,境界上不可逾越的差别。

  当密集的实心铁球炮弹轰击在常熟北城门上,坚硬的木头和铁条都无法抵御这毅然决然的攻击,伴随那一声又一声,越来越沉重的撞击和崩解,曾光头心中“立大功”、“升官发财的”的妄想也裂成了一千块碎片。打不过,根本打不过的!快……跑,快跑啊!

  在真正的正面冲突爆发之前,色厉内荏的曾光头已经放弃了硬拼的打算,有道是“兵怂怂一个,将怂怂一窝”,既然梅勒章京都说不要打,赶紧跑了,那么底下的甲喇章京、牛录章京和普通的假满洲兵更没有硬拼的道理,他们所能做的就是驱使壮丁们去北门防(送)卫(死),以给自己从南门、西门撤离争取时间。

  这看起来是个丢卒保车的好主意,但曾光头显然忽略了一个严重的问题——自己死守的时候固然可以强逼着壮丁守城,但如果自己都准备撒丫子跑的话,这帮壮丁为啥要为你卖命?

  事实证明,壮丁们的反叛比曾光头想象的还要快。

  “杀曾贼啦!”

  “跟着乙将军有肉吃啦!”

  “放吊桥,开城门!迎乙将军入城!”

  其中喊得最早,也喊的最响的一批人里包含了牛大锁和牛小锁,曾光头的败势已经如此明显,现在根本就是不管忠义还是不忠义,是个人都明白风向如何了。牛大锁和牛小锁喊的嗓门如此之大也不是因为觉悟有多高,而是他们这些天来被压迫的实在太惨,一肚子怨气终于有机会发泄出来。

  由于察觉到北侧城楼上的骚动,乙邦才方面的炮火轰击迅速减弱,取而代之的,是大量的刀牌掷弹兵、刀牌标枪手从船只登陆,向着已经放下的吊桥和已经洞开的城门前进,因为还存在“敌军奸计”的因素,这些士兵都还保持着足够的警惕。

  不过事实证明,这种警惕算是多虑了。

  在乙邦才的军队从北门鱼贯而入的同时,城楼已被巨量的壮丁所占据,那些用于监视他们的假满洲兵要么脑筋比较活络迅速投降,要么脑子不够活络被从城楼上推下去上演如假包换的人肉自由落体。而此刻在常熟县城的内部,曾光头的军队与其说是在撤退,不如说是在溃退,有道是“墙倒众人推,鼓破万人捶”,曾光头现在惊恐地发现不仅自己控制不住军队了,而且城内那些之前被制的服服帖帖的老百姓居然敢攻击他的军队了!

  “刁民!逆贼!这群养不熟的叛匪早应该统统杀戮干净!”曾光头嘴上骂的极凶,内心却恐惧到近乎撕裂,因为他甚至观察到他的军队内部也出现了叛变的嫌疑,这种怀疑在南门拒绝他通行的时候化为了现实。

  “狗娘养的恶贼!快开门!快放我们出去!”曾光头和他的包衣奴才们拼命朝着南门城楼上怒吼,而回答他们的却是冰冷的沉默。

  “银子!我给你们银子总可以了吧!”走投无路的曾光头也不管什么破费大还是小的了,直接让包衣奴才把装在车子里的,他在常熟搜刮的钱财盖子打开,那么多闪亮亮的银子在平常简直是让人心跳加速和深呼吸的存在,“三千两!只要放我出去,这三千两银子就都是你们的!”他的叫喊在这一刻已经变成了哀嚎,而在回应他的还是冰冷沉默之后,哀嚎变成了乞求。

  又一车财资被打开了盖子,这回一般是闪亮亮的银子,另一半是叠在一起的绫罗绸缎。“都是你们的!这两车,还有后面的五车都是你们的!放我出去,把千斤闸打开,放我出去……”

  城楼上的回复不再是冰冷沉默,而是彻头彻尾的疯狂之笑,一个声音高叫着,其余的声音高声附和:“银子?绸缎?我们自然会去取,把你的狗命留下!”“放箭!快放箭!”

  雨点般密集的箭矢向着曾光头和他的奴才们狠狠地扑来,一阵格挡的铿锵和命中的惨叫之后,是惊慌的逃离。而这时候的曾光头到时候还有那么一点点统率能力,他集结起数量大大缩水的残兵败将,“天无绝人之路,南门走不了大不了从西门杀出去!”但这种“出路”和“希望”存在的时间如此短暂,他们甚至还没来的及抵达西门,就被大群的敌兵和更大群的“刁民”给堵了起来。

  在震天雷、标枪和更多石块的威能下,曾光头残兵失去了最后一点点士气,紧接着进入了肉搏……或者毋宁说是宰杀的阶段,淄川军的刀锋当然可以造成可观的伤亡,但起义的壮丁、百姓们手里杂七杂八的武器数量更多,攻击中蕴含的仇恨力量更大!无论那些困兽犹斗的假满洲兵怎么挣扎,试图冲杀出一条血路,都会被更多、更强的攻击硬生生打回来,被击倒在地的假满洲兵甚至还没来得及断气,某些夺取了清兵刀具的壮丁、百姓就开始割起首级来。

  走投无路的曾光头想屈膝投降,得到的回复却是“投降可以,把脑袋交出来就成!”,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看到了太多太多的似曾相识,但叫不出名字的面孔——那些都是他之前眼中的蝼蚁,而现在,蝼蚁居然也有胆量来咬他了……

  削尖的竹竿如同长矛一般刺穿了铠甲,刺入他身体,洞穿了他的五脏六腑,在彻底失去知觉前,他的最后一眼是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拿着一块相当大的石头朝着他面门砸了下来……

  ————分割线————

  一个时辰后,赵应元和乙邦才占领下的常熟县城。

  常熟之战已经尘埃落定,赵应元和乙邦才取得了他们自己都难以置信的战果——赵应元杀死的假满洲兵近三千人,收编的降卒和壮丁数目超过了一万人,而对于乙邦才来说,这两个数字分别是一千三百和三千,但由于乙邦才攻占了一座城池并击毙了一个梅勒章京,两者的战绩基本上在一个水平线上。

  “日他奶奶的,跑的真他娘的快!”黑面武人一想起没捉住姓沙的那货,气就不打一处来,但很显然他是个比较“宽”的人(无论是在心眼上还是在体形上),既然打赢了仗,喝点酒说几句胡话也就过去了。更何况这是他清洗“莽将”污名的重要成果,以后一有人提起这场战役,都会说“赵将军真是粗中有细,有勇有谋!”

  赵应元正在自得其乐的当儿,乙邦才在一般一边喝酒一边说出了类似的话——“赵兄真是智勇双全,这一战打的真够漂亮的!”

  “乙老弟真是过奖!”黑面武人瞅着乙邦才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又一杯酒下肚总算想起来一点,“啊?你家媳妇喜乐呢,那个朱……武宁郡主不是说不让她离开你左右嘛?”

  “我家媳妇现在忙得很,”乙邦才说这句话的时候一脸幸福的表情,“那么多人需要救治,还要传教,而且毛总兵发来的命令里说要把一个叫牛老锁的工匠的家人找到并且送往崇明堡,我媳妇说那个用一大块石头把曾光头砸成曾碎头的女子就是牛老锁的孙女牛春花……”

  “是啊,是啊,”赵应元直点头,“你家媳妇是武宁郡主教出来的,能当个贤内助,我家媳妇就只能在家生孩子带孩子,话说这淄川军的规矩还真是怪异,毛总兵说什么‘妇人能顶半边天’……”

  “我看毛总兵说的没错,远的有秦贞素(即秦良玉),近的有武宁郡主、马副将、李游击,这年头能打的妇人越来越多,谁知道以后会出什么事情?不过也别想那么多,赵兄,喝,多喝!”乙邦才又斟上一杯酒,“趁着现在多歇息会儿,这仗才开个头啊!”

  说这句话的时候,乙邦才凝视着那幅淄川军高级军官配发的详细地图,游移的目光掠过嘉定县城、掠过苏州府城,最终落在江阴县城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