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雷发宣来说，过去的近四十年才是他熟悉的、按部就班的生活，而最近几天简直是掉进了光陆怪离、不讲道理还死活醒不来的怪梦之中，而对于雷发达来说，过去的三十年才是日子过到狗身上去了，最近这些天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好吧，这种“安于保守”和“注重创新”的性格差异，或许就是为何在旧时间线上开创“样式雷”的是雷发达而非雷发宣的主要原因。
“原来可以这样！原来真的可以这样啊！啊啊，哈哈哈哈！”在从南康到九江，再从九江到应天的蒸汽暗轮船上，是不是传来雷发达的怪笑声，而身为他堂哥的雷发宣则对此听之任之，心说把那些怪模怪样的图纸送来的主儿一定也病得不轻，所以雷家也只有这个失心疯的能讨得镇江侯的欢心了，不是么？
至于雷发达，则处于极度兴奋和沉醉……总之就是“爽的一塌糊涂”的状态，他现在的感觉就好比武痴之人钻进一个山洞，里面全是成打批发的武功密集，如果说之前他的思路是涓涓细流，那么现在就是滚滚长江东逝水，那种爆发性的头脑风暴，根本停不下来！
而且让雷发达愈加激动万分的是，他原来一些只存在于脑海里（要知道这个年代的纸和笔墨还是相当贵的）的建筑设计，现在居然有了实现的可能，原因无他——建筑材料！
建筑材料无法满足建筑师工程设计的要求，长期以来是许多精妙的设计只能停留在幻想阶段的重要原因，石灰有多粘，木头有多硬，砖头能承受多大的重量，雷发达知道的非常清楚，而任何建筑都无法违背基于材料性能上的“天理”，否则无论多么富丽堂皇，都要崩塌、都要完蛋！而他面前分明有一些材料能够突破之前的极限，这怎能不让他动容？
一些较粗的熟铁丝权当“钢筋”，一木桶水泥和配套的沙子、石子，这些显然是毛雄辉专门关照陈永华提供给雷发达的。雷发达拿着几个木桶、木槽，对如何制造熟铁筋混凝土进行了充分的研究，那远远超乎之前见过的一切建筑材料的性能，简直让他萌生出真的盖出百尺高楼的打算。如果说这种打算还有什么疑惑的话，那就是价格……不管这种新的建筑材料有多么的好，如果价格极高，耗费甚大的话，用它来修筑房子简直就是对百姓敲骨吸髓。
不过这样的担忧，在越过安庆府长江段后自动化为无形，因为他看到了大量的水泥船，没错，就是那些装的满满的，比木头船更结实也更加笨重的水泥船，镇江侯的手下果然非常贴心，为了让雷发达看清楚，连千里观山镜都提供了，而在确定了水泥这玩意儿不贵，可以大规模使用的时候，雷发达只觉得一股豪气冲天而起，恨不能在船上仰天长啸，然后……然后被雷发宣一拳击倒在甲板上。
“老弟，别发羊癫疯啦！”
雷发达两眼通红发亮，说了一大堆“我没有疯，我只是觉得爽利”之类的话，然后被堂哥一巴掌抽在腮帮子上，厉声道：“说你不上路子你就不上路子，倒是冲撞了镇江侯有你好果子吃么？人家动一下小指头，你就灰飞烟灭了！到时候人家说啥就是啥，不许有任何不恭敬的表现，否则咱雷家就要栽在你身上！懂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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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被堂哥雷发宣教训了一顿以后，雷发达明显老实多了，但表面上的老实并不能掩盖中内心的惊涛骇浪，尤其是在接近应天府的时候，那一连串壮观的景象更是让他热血上涌。
南直隶是天下首善之地，应天府也是天下数一数二的繁华之城，作为去过应天府修房子讨生活的人之一，雷发达对应天府的繁华程度还是有个谱的，因此当他看到那茫茫多的商船来往，更加茫茫多的人流在码头浮动，谱都没了的惊讶程度还是相当高的。按理说他逃离应天府回老家避难才两年多啊，怎么简直如同换了一方天地一样？
然后更让他震惊的场景出现了——没错，是战船编队！他分明看到十艘冒着黑烟白雾的铁皮战场，有明轮有暗轮的，呜呜地叫着，从下游方向开往上游方向，而那些商船似乎对这种规模的战船出行熟视无睹，而这又足以说明这事儿发生了频繁程度！
这镇江侯，到底有多少钱啊？雷发达眼前似乎冒出了真金白银的亮光，耳畔响起了钱币碰撞的声音，无论在什么时候，为一个有钱的雇主办事儿都是美差，一想到这些，他就觉得自己发达的机会终于到了！
在抵达应天府后的第二天，雷发达和雷发宣在石头城被毛雄辉召见，这座画风和传统的官衙、府邸完全不搭的建筑给雷氏堂兄弟俩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结实！真他奶奶的结实！而比想象中更年轻的镇江侯为他们提供的目标更是让雷发达有飘飘欲仙的感觉——没错，他们要修筑的是一座神宫！
尽管知道镇江侯的老婆就是昊天教圣姑，但修筑这么大的一座“神宫”也是够夸张的，雷发达粗略地估计了一下，按照毛雄辉的要求，这座“昊天宫”至少能同时容纳一千人还不显得挤，更不用说那匪夷所思的“敬拜昊天上帝”的方式……
“我军之所以强大，就是因为遵循了‘昊天之道，后土之慈’”毛雄辉用比较神棍的方式表达出了“科学精神”和“人文主义”，然后就是说明“昊天宫”的真正用意——“因此但凡是有了新研发的研发成果，有了新的精妙奇器，都可以放置在‘昊天宫’里供世人敬仰，毕竟只有参透了‘昊天之道’的人，才能做出新的发明创造。”
说白了，这个听上去像是个宗教场所的“昊天宫”，本质上是个类似“新科技陈列馆”的地方，和它功用上最接近的其实是旧时间线一八五一年举行的第一次国际工业博览会的伦敦海德公园水晶宫。这种博览会很显然会促进科技、经济的发展，还能促进整个社会风气的转变，在赤裸裸、明晃晃的商业利益和名望面前，大搞“实学”，科技、生产力兴国的思想将彻底压倒偏科严重的“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更不用说这座“宫殿”的修成本来就包含了技术进步的因素，伦敦水晶宫那种纯钢骨架，纯玻璃外壳太高端，暂时搞不出来，但只要能成后世百货大楼那种规模，对于普遍建筑较矮的古代已经是超一流的震撼了。
“不过这‘昊天宫’可不仅仅是大而已，它要结实，还要舒适，冬天要暖和，夏天要凉爽，而且还要亮堂堂的，怎么舒坦怎么来，毕竟那么多新发明创造是给人看的，也是给神仙看的，马虎不得！”随后毛雄辉笑眯眯地问道，“两位有什么办法实现这些么？”
“这……”一直想跪但毛雄辉说不许跪，纠结异常的雷发宣表示无语，毕竟在他的思路里，要亮堂堂的只能多点油灯，反正有的是钱就使劲烧，至于冬暖夏凉……冬暖还好，那就是猛烧炉子，夏凉只能把墙壁修筑的尽可能厚实，把热气挡在外面，至于那种据说皇宫里用的，冬天把冰块放进地窖，夏天拿出来消暑的做法，由于谁也没法保证冰块在春天不会化掉，所以雷发宣暂时没往这个方向想。
相对于思路严重局限的雷发宣，他堂弟雷发达的思路确实活络的多，毛雄辉满欢期待地给他纸笔，说把想的画出来，然后雷发达确实画出了一副示意图，只不过由于标注不标准，需要他讲解来说明到底是什么意思——
在“昊天宫”墙壁内侧埋设很多铁皮管，内部通水，夏天通的是冷水，冬天通的是热水，这样一来夏天就可以变得凉快，而冬天变得温暖了。
“很好，”毛雄辉点头，心想历史名人果然是历史名人，很快就能把握住思路，这雷发达的想法有点水暖气和流水快速带走热量的意思了，能在十七世纪想到这些的人智力真心够高，当然提出思路是一部分，提高效率才是另一部分，“但是水流动的很快，若是还没来及把昊天宫内部变热或者变冷，水就流走了，这可就不太好了。”
建筑师雷发达又想了一会儿，果然得到两个思路——一是尽可能提高铁管子的长度，在室内多盘旋几圈，好提高加热和制冷的效率，另一个办法是在铁管子上装上各种各样的铁片，这样快……
已经有了表面积增大加速热能传递的思想了？毛雄辉暗暗吃了一惊，然后问雷发达方才的思路来自何处，得到的回答让他放心——从北方的热炕头是让烟气在烟道里走好远的路才放出屋外的事实推导出的原理，作为经验科学已经是够牛逼的了。
“很好，不过饭要一口一口吃，慢慢来，一点一滴地完善总是好的。”毛雄辉紧接着抛出关键问题所在，“明所先生是否想过，用什么力量来推动热水冷水循环呢？”
雷发达再一次给出了让毛雄辉暗中吃一惊的高端答案——“船上那种喷黑烟冒白汽的机关就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