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历史小说 > 钢铁鲜血烈焰 > 第354章 大科学家的心结(一)

  当雷发达、雷发宣等人带着他们的工程队在应天府修筑三层小楼房之时,陈永华则遭遇了他平生最难办的一件事情——他已经找到了奉新县郊区隐居状态的长庚先生,甚至和他的长子宋士慧、次子宋士意搭上线,只要宋应星本人同意,马上就可以出山(或者你说是出村也行)加入镇江侯的势力了,结果还偏偏就卡在最后一步,宋老先生不发话,他全家都不敢有什么动作啊。

  “悲哀莫过于心死。”陈永华现在深刻地体会到了这句话的正确性——长庚先生身体尚康健(事实上,在旧时间线上,宋应星硬是活到了一六六六年才撒手人寰),思维也够敏捷,不误农事,笔耕不辍,时不时还做个模型,来个实验,怎么看都是老当益壮的表现,但是他在精神上已经失去了“入世”的动机,毕竟他曾为之效忠的朝廷已经不复存在了……

  陈永华觉得这简直不可理喻,虽然严格意义上的弘光朝廷已经亡了,但镇江侯所属的势力依然用着弘光的年号,那个在济南的监国也奉着弘光的正朔,这怎么看都是值得为之效力的正统啊,为何宋老先生偏偏不可接受?他用隐晦、旁敲侧击的方式向宋士慧提出了这个问题,结果这个宋应星的长子长叹一声:“家父曾说‘名为明将,实为明贼’……”

  有那么一瞬间,陈永华甚至有热血上涌,气急败坏的感觉,毕竟这说的“名为明将,实为明贼”骂的也太损了,但转念一想,宋老先生的说法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如果以“皇帝掌握最高权柄”为标准,那么不仅是毛雄辉,甚至庄子固、史可法都属于把皇帝架空,自己掌握权力的权臣,而权臣和奸贼,本来就只隔着一层窗户纸……陈永华正在郁闷之间,宋士慧又说了一些不太中听的话,譬如说“家父说武宁郡主之兄,周王世孙也被软禁在应天府,而武宁郡主居然装神弄鬼,蛊惑万民,如此这般,怎能与之同流合污?”

  陈永华再次感到热血上涌,比刚才更猛烈的气急败坏——武宁郡主确实神棍了些,但那分明是拯救万民,又怎么能说是蛊惑万民?更不要说还有天方域外天魔这么个“强大邪道势力”的存在,武宁郡主身兼昊天教圣姑传播真神正法,又有什么问题?

  不过陈永华还是叹息一声,发现自己似乎找到问题所在了,在宋应星的眼中,毛雄辉是手握重兵,视天子为无物,时刻准备来个黄袍加身的大野心家,而朱伦璎则是败坏了周王“贤王”之名,用怪力乱神蛊惑人心的妖女,而这种思想是根深蒂固、难以改变的,只要宋老先生还认这个死理,那他就不可能加入镇江侯的势力,换句话说……这根本没法入手啊……

  陈永华在那一瞬间甚至萌生了放弃的念头,自己干不来这事,让德高望重之人,比如说夏完淳他爹去做才有一点点成功的可能,但他又不敢保证豁出去的宋老先生会不会如同三国演义里一般大骂夏完淳他爹不忠不义,到时候不但丢了面子,还给各路心怀叵测之徒以作乱的口实。

  所以……所以只能慢慢来了不是么?反正宋老先生身子骨硬朗,脑袋除了认死理外一切正常,这绝对不像是短时间内会出事儿的样子,所以以数年为预期的“徐徐图之”就提上了日程,而且这种徐徐图之和建设江西已占领地区的大计划从来不矛盾,奉新也算是人杰地灵之地,而且距离南昌府城不算远,治理好了这个县城受益颇多。

  因此在陈永华的努力和宋应星一家的注视下,一场大建设和大变革在奉新府城及周边地区开始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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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同阶层、不同经济条件的人往往有不同的判定标准,这也导致了某些名词的含义在不同人群上完全不同。

  例如诸葛亮“躬耕于南阳”,这说的可不是他真的面朝黄土背朝天,亲手去种地,人家可是地主阶层,具体的农业劳动都是他手下的佃户、庄客完成的。而宋应星怎么说也是最高当过知州的人,那也是“体制内”的,若是划分阶级成分,妥妥的地主。事实上在旧时间线上,宋家在秉承了“不与伪朝廷同流合污”、“不科举”、“不出仕”的非暴力不合作原则之后,从地主阶层逐步衰落为农民阶层还用了一百多年,所以说晚年的宋应星老爷子“生活在贫困之中”,这种贫困怕只是对于大地主、对于大官僚的而言的贫困。

  这天早上,宋老爷子被自鸣钟叫醒,按照严格的时间吃完了早饭,开始在自己的书房里继续写为《天工开物》补遗的书稿,在他的书案上放着两件很明显来自应天府、镇江府的玩意儿——一个是搪瓷杯,另一个是镀锌铁皮壶,而纸面上则是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内容都是关乎这些“奇技淫巧”的。

  “搪瓷者,技法师从景泰蓝,然则以铁胎代替铜胎,并不加以繁琐装饰,价廉,故而平民百姓亦可用之……以熟铁敲打为胎,将搪瓷粉附于铁胎之上,入炉烈火焚之,搪瓷粉熔为搪瓷,而搪瓷上彩色之花,则因搪瓷粉配方相异……”

  “古人云五金者,金银铜铁锡,然则天下之大,金之所属何止五种?倭铅、白铅、伪铅者,炉甘石加碳焚之而得,色蓝白,似铅而轻之,又有人定其名为‘锌’。若紫铜、炉甘石、木炭共融,则得黄铜,若涂覆融锌与铁表,则锌存铁不锈……”

  宋应星作为明末著名科学家之一,他在技术上的态度是非常“实用主义”的,换句话说他对天下各大势力或许存在道德评判,却不把这种道德评判牵扯到技术本身上来,例如那作恶多端、杀人放火的泰西红毛人的技术是技术,“毛贼和妖女”的技术也是技术,而钻研这些技术,把它们解析出来,记录下来,作为书籍存世,就是现在支撑他活下去的最主要的动力,而宋应星坚持认为,如果多一些的读书人阅读了有关“实学”的书籍,少花一些时间在空谈上,那这个世道还不至于堕落到现在的境地。

  长庚先生又写了一些字,然后取出今天要描述的,要“格物致知”的第三件物件……没错,那是一个小小的热气球模型。

  “呜呼,天下不求甚解之人甚多,莫名之器械,繁复之兵器,庸人不能解,便怒骂为‘妖’,然则子曰‘物不合常理方为妖’,器械、兵器合乎常理,故而非巫非妖,乃巧夺天工耳……”

  关于毛雄辉的军队用“飞天眼”进行侦查,用“飞天妖船”进行轰炸之类的事情,宋应星听说到了,却并不因此感到惊讶,“那无非是空气受热上浮,和孔明灯是一个道理”就是他的判断,应该说是合乎逻辑和实际的,至于自己画图设计了一个“飞天眼”的模型,让匠人做出来这件事情,对于宋老先生来说最正常不过了。

  苍老,但灵活的手指,小心地点燃了位于“飞天眼”模型下方小篮里的蜡烛,随着火焰燃烧,热气上升,飞天眼上部的气囊明显鼓胀起来,当这种鼓胀超过了一个界限,宋老先生分明目睹了“飞天眼”模型的升空。

  “奇哉,妙哉。”在这一刻,宋老先生似乎完全忘记了朝廷陨落,天下大乱的悲惨局势,全身心地投入到“格物致知”的求索兴奋中去了,而他紧接着思考了一系列有关“飞天眼”和其升级版“飞天妖船”的弱点、克制方式上去了,毕竟这世界上有矛就有盾,完全无敌的存在就算有,那也不是人能造出来的。

  “飞天眼和飞天船看似庞大,实则腹中空空,异常轻盈,故而惧风……”大科学家很快做出了正确的判断,然后迅速发散思维——若交战双方都有飞天船,则抵近用弓箭、火铳射杀船上兵丁即可,若是一方没有飞天船,则只能用“大型九头鸟”从地面射之。

  所谓的“大型九头鸟”,说白了就是防空用的抬枪,新时间线上鳌拜想过的事情,在宋应星的设计里发展的更加精妙,也更加犀利。毕竟宋应星虽然隐居了不出仕,却不等于不关心天下大事,他当然知道毛雄辉的炮很多都是“诡异的石炮”(那些被混凝土炮揍平的兵丁说的),而根据他的推测是铁皮为里,外侧包着混凝土,而他手里确实也有水泥的样本,因此制造出那熟铁皮里子混凝土壳子,长达数丈因此可以一举击中乃至摧毁飞天船的“大型九头鸟”,确实可行。

  然而宋应星同样知道,自己现在在毛贼的监视之下,如果太高调,弄不好会引起那手握重兵的窃国大盗动怒,到时候不仅自己这把老骨头要赔进去,静生(宋士慧的字)和诚生(宋士意的字)也会遭殃,这样的事情是绝对不可以发生的,所以目前的“大型九头鸟”还只能停留在纸面上。

  于是乎下面……宋应星想着,把一个装满深色液体的小玻璃瓶拿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