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一个近代政权只是要发财的话，那么掠夺和贸易都足以满足要求，但如果要真的成为霸主，那过硬的工业体系是不可或缺的。
泰西诸国的兴衰史很好地证明了这一点——依靠殖民掠夺发家的西班牙(至于你说葡萄牙虽然他们也占了不少殖民地，但在伊比利亚半岛大撕逼中被西班牙揍的连耶稣他妈都不认识，本土被占领几十年，这根本不是一个档次的)在欧洲最牛逼的老娘们，也就是伊莎贝拉女王的指挥下揍翻摩尔人入侵者，然后去美洲拳打印加养老院，脚踢阿兹特克幼儿园，依靠抢掠来的大批金银珠宝确实阔绰过那么一段时间，至于然后……没有什么然后了……
相比于封建统治顽固的西班牙王国，荷兰联省共和国则是贸易起家，商人集团控制政治，“海上马车夫”牛逼哄哄，投机倒把弄出过郁金香风潮，怎么看怎么资本主义，但事实就是荷兰经济资本主义化的很早，但工业化的很晚，这直接导致了荷兰在十八世纪之后的孱弱及边缘化。
而真正崛起的英国、法国、德国，其中法国错过了第一轮殖民开发浪潮，为了赚西班牙人的钱拼命制造各种奢侈品，英国虽然先后击败了西班牙、荷兰的舰队，但要想抢殖民地还是难度很大的，于是乎苦练内功，硬是逼出了工业革命这种大杀器，至于长期战乱频仍的德国，好不容易统一了却发现殖民地已经没几块剩下的了，于是乎拼了老命地发展(重)工业，各种穷兵黩武先后发动两次世界大战，虽然最终结果是被群殴致死，但平心而论，无论是德皇还是小胡子，他们的军队战力还是相当高的。
而在毛雄辉对宋士慧说的那些话中，工业的重要性则以另一种忧国忧民的方式显现出来——老百姓种地不容易，农业赋税高了是啥后果，看崇祯皇帝收取“辽饷”引出多少混世魔王就知道了，而工业，尤其是针对民用的工业则不同，以肥皂为例，造多了可以让更多的百姓买到，还可以卖到海外去，而且肥皂厂本身就能解决一大群百姓的就业问题，让他们能挣钱、有饭吃，这样绝不会作乱，何乐而不为呢？
宋士慧点头，自从家父回心转意，决心积极入世之后，他的主要目标就成了“实业兴国”(至于你问为何不是“实业救国”？宋士慧会回答说反正有吴国公和武宁公主在，世道再崩还能崩哪里去？)，肥皂厂显然属于实业的一部分，而且和新出的石炭酸相结合，非常的有“钱”途。
关于肥皂的成分和生产原理，宋士慧最近读了那么多书之后还是很知道的——肥皂的成分是硬脂酸钠或者硬脂酸钾，是硬脂酸甘油酯和氢氧化钠、氢氧化钾在加热的环境下反应而成，副产物则是甘油，这个反应被称为“皂化反应”。至于氢氧化钠、氢氧化钾，则是碳酸钠、碳酸钾和氢氧化钙反应而成，副产物为碳酸钙，这个反应被称为“纯碱苛化法”……
既然明白了制造肥皂是怎么回事，宋士慧当然也知道成本主要在哪里——氢氧化钙就是熟石灰，原料广泛，不值钱，碳酸钾是草木灰的主要成分，虽然不贵，但大量收集起来有些难度，而碳酸钠是“口碱”，硬脂酸甘油酯是“肥油”，这俩才不好弄。
“听说赵总兵、乙总兵打下了北直隶和辽东的很多地方，莫非这‘口碱’是从那里去取”宋士慧问道，然后看到了毛雄辉点头——“没错，所谓的口碱，其实是草原与荒漠之上的碱湖边上的结晶，无论是和蒙古人互市，还是雇辽东治下的百姓去收集，那都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
“此计甚妙，不仅互通有无，还暗含‘王化’之意。”这是宋士慧的感叹，而用毛雄辉自己的话则是——不把这些人绑上经济体系，我又怎会安心！
然而油脂从哪里来又是一个大问题，宋士慧现在的知识储备中包括“分子量”和“饱和度”的概念，所以他知道植物来源的油虽然也是“油”，但分子量不够，饱和度也欠佳，就算强行进行皂化反应，那出来的东西也是稀乎乎的不易成块，并不适合制作肥皂。
目前为止最适合制造肥皂的植物油其实是乌桕油，但乌桕树的生长需要时间，就算已经大量种植了也要多年才能稳定地提供皂用油脂，至于那些可以直接拿来用的牲口油脂，其中牛是重要劳力，轻易杀不得，猪和羊人都不够吃呢，也不好大规模用于制造肥皂，所以吴国公说的大量的油脂难道是尸……
看到宋士慧脸色有点不对劲儿，毛雄辉哈哈大笑起来:“宋先生多虑了，这油脂的来源不在陆上，而在海上，话说这些天来，熊总兵做的不错！”
宋士慧思考了有一小会儿，然后做出了判断:“启禀国公，是从倭国运来的鱼油么”
毛雄辉摇头:“太小，太小！熊总兵对海里的小鱼小虾没兴趣，要抓就抓大的！”
宋士慧听罢一震，然后马上明白了过来:“是鲸油果然是大手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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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倭国南部的海洋中，有几种庞大的生物正在被追捕，被宰杀，血水染红了海面，没错，它们都是鲸鱼。
对于这个有数千万年历史的庞大族群来说，人类历法的十七到二十世纪真是一段噩梦般的时光。百分之九十以上的鲸群在这“血腥的三百年”中被屠戮，庞大的身躯、可怕的蛮力、厚重的皮肤和脂肪层都救不了它们，毕竟人类武器的研发速度远远超过了生物自然进化的速度。
至于这些庞然大物被屠杀有什么意义？那当然是除了被吃以外，还提供了大量的工业原料。事实上，在19世纪石油工业长足发展之前，鲸鱼油脂一直是肥皂等日化用品的主要原料之一，和鲸鱼油同样产量巨大的鲸蜡，则是各种油膏、化妆品的重要原料。而对于这些倒霉的大胖子的遭遇，毛雄辉的态度是与其让泰西人和倭人敞开杀，不如自己先参与进去杀一批，而且他并不担忧鲸鱼会灭绝，毕竟按照现在的发展速度，几十年内石油工业将发育成熟，到时候鲸鱼受到的压力就会大大减轻，最终剩下的数量肯定比旧时间线上更多。
而对捕鲸技术的改进不仅仅体现在发射鱼叉的火器上，更体现在船上直接提炼鲸油的大炉子上。一条几十吨重的鲸鱼挨了几十发鱼叉炮，奄奄一息之时，它往往在海中就被人分尸，那些比较瘦的肉块被晒成肉干儿，而比较肥的部分直接在船上炼制成鲸油。这些分子量大、饱合度又高的油脂烧起来明亮而持续，哪怕是简单地作为灯油来卖，那也是日进斗金的大买卖。
在弘光六年的最后几个月里，大批的熟铁皮桶被运到江户川克难城，装满了鲸油后再运回来，与此同时，也有大量的口碱从北直隶、辽东等地，上船用往南直隶。
在应天府、镇江府、扬州府这三座南直隶目前最大的“工业城市”中，肥皂厂正在全力开动，大批大批的硬脂酸钠、硬脂酸钾开始被生产出来，其中一部分被加了石炭酸、硫磺等药物，还有一部分被加入各种香料，当然最多的还是被简单地压成块状出售。
南直隶、浙江、福建、广东、江西、湖南、四川、山东、北直隶……一切占领或没占领的省份都是销售市场，朝鲜、倭国，这俩“海外属地”一样属于重要市场，不用说通过荷兰红毛人销售到天竺、天方、泰西等地的肥皂，那叫一个生意兴隆，财源滚滚。
这就是掌握了技术的好处，别人也知道干这一行赚钱，但苦于不熟悉工艺一直难以介入，而等到他们可以介入的时候，工艺又先进到下一个档次去了……而来自肥皂工业的副产品——甘油，也在弘光六年的冬天逐渐排上了用场。
甘油又叫丙三醇，一个分子里三个羟基，亲水性那不是一般的强，因此甘油最简单的用法就是——寒冷、干燥季节涂在脸上防止水分蒸发，以保护皮肤。
然而甘油的最基础功能，也需要对甘油进行提纯才能达到的，臭烘烘的粗甘油就算有保护皮肤作用，也没有几个人愿意往脸上涂。而甘油的提纯又引申出它的另外两种用途——制造药物和制造炸药。
硝化甘油是众所周知的烈性炸药，但这种东西最早的用途并不是炸，而是强心剂治病救人。在旧时间线上有人有人想把稀释的硝化甘油提高浓度，结果被连人带锅地炸上了天，之后才有把浓硝化甘油作为炸药使用的思路，并最终催生了炸药大王诺贝尔。
而毛雄辉的思路的是——三手都要抓，三手都要硬！作为护肤品使用的甘油是最初级的也最大宗的，作为药品使用的稀硝化甘油销量较小，但价格也较高，作为炸药使用的浓硝化甘油则是军国大事，万万马虎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