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历史小说 > 大唐都护府 > 第二十六章 藩国叛乱

  后世的史官们,在记述大唐承业二十一年所发生的“西域之乱”时,往往习惯将“库风攻防战”作为整个事件的起始点。

  这主要是因为,后来大唐和突厥的多位重要人物,当时都牵扯其中。

  然而真正的历史并非如此。这场波及了整个丝绸之路和广阔中原、前后持续长达七年的“西域之乱”,从承业十八年便已开始在暗中酝酿。

  而真正的爆发,则是以楼兰、疏勒两国的举旗叛变为开端的。

  -

  太宗皇帝平定天下之后,推行大一统的治国方略,尤其是对四方归服的番邦属国,始终主张采取“恩威并施,胡汉融合”的政策。

  面对土地辽阔、民族众多的西域地区,大唐设置都护府,快速恢复自西汉以来的丝绸商路,以安定域外、繁荣经济。

  丝路沿线各国均享有高度的自治权,而大唐朝廷只派遣保护商路安全的都护府军,并不干涉各藩国的王廷内政。

  如此一来,即保证了唐朝在西域的主权利益,又能与各国各族和平相处。

  不过世间万物都并非一成不变。随着时间的推移,大唐朝廷、都护府军与西域各国之间的关系,也在悄然发生着微妙的变化。

  都护府军虽然不干涉藩国内政,但毕竟是一支强大的军事存在,任何当地的政治势力都不可能完全忽视他的作用和力量。

  长期驻扎,也使得大唐朝廷的意志,可以通过都护府军辐射到西域的各个阶层。

  慢慢的,西域当地汉人的社会地位渐渐升高。无论是外派的官员,还是经商的富贾,抑或是都护府的将官,逐步变成这片辽阔大地上新崛起的贵族势力。

  他们掌握着特殊的权利,把控着各种资源,也不断结交西域各族首领,有时甚至可以影响某些藩国的王廷决策。

  这样的变化,给当地传统的贵族势力造成强烈的危机感。同时也让西域普通的百姓感觉到,他们头上又凭空多了一群外来的奴隶主老爷,越发作威作福,实在可恶至极。

  尽管在这期间,大唐朝廷因为几次内部纷乱,有时会降低对西域的管控力度。但是,因为缺少能够真正挑战安西都护府和北庭都护府的军事力量,西域当地的贵族势力也始终难以摆脱日益严重的政治压力。

  直到突厥人的出现。

  -

  其实在更早的时候,这个地方的统治者正是突厥人。

  那个时候的突厥如日中天,即便是分裂为东西两部,仍然强大到难以想象的地步。据传说,每当太阳升起,从第一缕阳光照到突厥疆域最东端开始算起,要经过整整两个时辰,最西端的地方才能看见旭日的光亮。

  突厥铁骑横扫大漠草原,几乎所向披靡。

  强大的实力,往往也必然伴随着肆无忌惮的骄横。

  突厥统治者从来没有把西域各族当作“人”来看,他们的概念里,这就是一群可以恣意践踏的奴隶牲口。

  而在这样的背景下,西域各族民众的命运究竟有多么悲惨,就不难想象了。

  所以,当太宗皇帝麾下的精兵猛将西出阳关、玉门关,讨伐突厥之时,在西域百姓眼里看到的,是拯救者的英姿。

  大家举着鲜花水果、美酒佳酿,载歌载舞,夹道欢迎大唐正义之师的到来。

  -

  可是,当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当初的拯救者却又慢慢变成了统治者。

  他们开始填补、挤占突厥人退却时留下的权力空间。其所作所为,似乎与前任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至少,在一些心怀不满的西域旧贵族看来,确实是这样的。

  于是,他们又开始怀念起之前的主子。因为时间的力量太过强大,强大到可以把久远的仇恨冲刷的很淡很淡。

  西域一些番邦频频在私下里联络勾结突厥,谋划着有朝一日能够借助他们的力量,推翻大唐的控制。

  而这其中的代表,正是楼兰和疏勒两国。

  -

  这两个国家很有意思,他们痛恨大唐,但更加痛恨周围的邻居。因为大多数的西域王廷,并不像他们那样,强烈反对唐朝的领导。

  客观的说,与突厥统治相比,至少在大唐朝廷和都护府统领这个层面,还是对西域各国表示了相当程度的尊重与爱护的。

  毕竟先帝定下的国策就是如此,大家也相安无事的交往了上百年。除了少数骑在西域人民头上作威作福的害群之马,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必要刀兵相见、水火不容。

  这种和平的心理,常常惹起楼兰疏勒的极度不满。

  人都是这样,当他想打破某种常规的时候,他最讨厌、最见不得,并不是常规本身,而是那些仍旧遵守常规的人。

  -

  所以,承业二十一年新春之际,压抑许久的楼兰和疏勒,终于在突厥人的许诺支持下,举起叛唐的大旗,向着整个西域宣战。

  -

  史学家和军事家在回顾这段尘封的历史时,发现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那就是叛乱爆发的时间。

  照理说,西域的冬季并不是一个发动战争的好时节。

  彻骨的寒风、漫天的飞雪,滴水成冰的荒原,任何一次军事行动都意味着冒险。

  可叛军偏偏选择在这样的气候条件下发动攻势,唯一的解释就是,大唐强悍的国力,同样也被恶劣天气实施了最大程度的限制。

  另外,鹞子军、秃鹫盟以及各地潜伏的叛党,在叛乱前期的骚扰行动,还极大分散了身处西域的都护府驻军和各藩国的兵力。

  于是乎,楼兰疏勒骤起叛乱,其发动的突然性和兵力优势立时令西域唐军反应不及。

  当扎伊特的人头挂上库风城楼,徐成淼单人独骑驰出南门之时,远在几百里外的鄯善王城,冲天大火映红了半个夜空。

  西域人民的苦难,才刚刚开始。

  -

  “妈的,今天这是第几次进攻了?”罗威喘着粗气问。

  瞿白枫擦擦额角的鲜血,面色凝重的说:“第六次了,我们伤亡很惨重。尤其是健卒营的兄弟,随我们到这里的剩下不到两百人。”

  罗威没搭他这个茬。不是不想说,是不知道该说啥。七百同袍兄弟,都是多年出生入死的情谊,如今五百多人战死库风,罗威早把眼泪都哭干了。

  近几日,鹞子军像疯了一样狂攻库风,他们不再只盯着东门,而是四面八方围攻。

  李世卿率领大家拼死抵抗,才险险守住。

  若不是突厥人不善攻城,除了几把破梯子外,其他几乎再没什么像样的攻城器械,恐怕早已经城破人亡。

  两人兀自在城头感慨,远远看着李世卿兴冲冲的跑过来。瞿白枫站起身,问道:“大人,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突厥鬼撤了。”李世卿指着远处的阵营,瞿白枫罗威仔细观察,发现突厥马贼联军正在缓缓收缩队伍,朝后方开进。

  罗威松口气:“他们也打不动了。”

  李世卿点点头,又摇摇头:“也不完全是这个原因,知道吗,寒潮要来啦。”

  瞿白枫看看城头,果然,一直垂着的旗帜,又被风扯的立起来,呼啦啦作响。他心中一喜。寒潮过境,往往风力强劲,温度骤降。这时候,人们只有躲在生着火炉的室内才能安然无恙,敌军在帐篷里绝对是十分辛苦,更不要说野外攻城。

  李世卿猜到瞿白枫的心思,说道:“老天爷站在咱们这边。趁现在还不冷,赶紧加固工事,我已经让马克木找人抬水去了。”

  “抬水干什么?”罗威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李世卿一脸坏笑:“浇水,冻城。”

  -

  西域寒潮的可怕之处,非亲身体验过,绝对无法理解。一夜之间,暴露在室外的牛羊牲口就能被冻成硬邦邦的“石块”。

  在凌冽的寒风中,突厥马贼联军根本无力发动任何进攻,只能蜷缩在帐篷内,先努力确保自己不被冻死。

  突厥战士们都恨不得把火炉抱在怀里,好让自己剧烈的颤抖稍稍停顿。牛骨汤、烈酒一通猛灌下去,也管不了多久的用。每个人只觉的自己骨头缝里往外直冒寒气。

  非战斗减员日益严重,每天都有几十具倒毙的尸体被抬出营帐,蒙格看的心急如焚。

  鹞子军有严明的纪律,秩序还算好;可秃鹫盟本来就是乌合之众,已经有不少马贼开始偷偷溜走,到附近的村庄自行寻找落脚避寒的地方。

  好在上天怜悯,在突厥大军彻底崩溃前,寒潮渐渐接近尾声,最难熬的阶段终于过去。

  这一天,蒙格和吴凌发现天气稍稍转好,连忙下令全体动员,准备整军再战。

  可是万万没想到,库风城的新变化又让他们彻底傻眼。

  一座晶莹剔透的巨大冰块,孤傲的矗立在突厥鹞子军面前,充满嘲讽的意味。

  原来,李世卿利用寒潮来袭的机会,命人将水反复泼洒在城墙和墙垛上。几天下来,库风城外围冻成了一个大冰坨子,又硬又滑。

  照现在的天气,不到春暖花开的时候,这座冰城恐怕都很难化掉。

  依靠目前的兵力条件,想进攻这样滑不留手的城池,简直是痴人说梦。

  -

  面对如此顽强且花样百出的库风城,蒙格顿时感到欲哭无泪。不过,茫然无措的鹞子军首领也并没有纠结太久。

  因为黄金大帐的训令来了。

  令文出自突厥可汗阿史那默辛本人的手笔。他先是赞赏蒙格等将士在前期的战斗功绩,强调鹞子军为西域大战打下良好的开局。接着话锋一转,严厉申斥蒙格的拙劣战力,围困小小库风城长达近一个月之久,竟不能斩旗夺城,实在是无能至极。最后,他命令鹞子军和秃鹫盟主力即刻前往车师王廷西面重镇达沃,与楼兰大军会师。只留下少量精锐,继续监视袭扰库风城。

  蒙格与达尔罕、吴凌商议一番,都觉得默辛大汗的指令非常英明,一来整个战争的形势已经没必要再把精力浪费在此地,二来监视与袭扰更能发挥出鹞子骑兵的优势,同样可以在某种程度上封锁库风。

  于是三人达成一致,立即执行命令,带着久攻不克、疲惫不堪的联军,赶紧离开这处倒霉伤心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