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言情小说 > 盛安书 > 第六章 进宫

  苍绿色的瓦片伴着晨起的薄雾,更透出几分凉意来。

  萧王府,书房内。

  屋子里漫着阵阵檀香,清冽又好闻。

  座上一男子约莫着有二十多岁,容俊貌盛。

  眉宇间,风华自成。

  而此时,男子轻敲着书案,微抿着薄唇,正凝神看着手中的信纸。

  “主子,都查清了,那姑娘的确是林将军的女儿无疑。”

  下方青衣男子的一席话,突然将萧忱,从思绪中拉了回来。

  萧忱闻言微蹙了蹙剑眉。

  明明那日自己以为救得是个少年,本来他想着,自己还没养过小子。

  这般,倒也有几分意思。

  本就有恩,就当替哪个友人养个小子好了。

  至于少年将来可能是个烫手山芋这一点,萧忱倒不曾介意。

  毕竟,他本就不该来这一遭的。

  结果却不曾想,竟是个姑娘。

  又是个姑娘……

  “……罢了,你下去吧。”萧忱轻叹了一声,微一拂手道。

  “是。”竹采利落应声道。

  ………

  或许因昨夜虽不曾落雪,却刮了许久的狂风的缘故。

  一路走来,周围的树草都带上了几分颓意。

  又许是因为不过刚至辰时的缘故。

  空气里还带着几分润意与冷气,和着王府里随处可闻的梅花香清泠泠地扑来,直逼肌骨。

  但熹微的晨光却生生平却了几分身上的寒意。

  “王爷,林姑娘来了。”院子里响起了叶笙的声音。

  良久,萧忱才像突然听到一般,应了声,道:“让她进来吧。”

  得了应的林望奚这才上前一步,踏上青石台阶,轻带了些力,吱哑一声推开了门,抬脚跨了进去。

  书房的地板上也并未铺陈什么,只光生生的一片,黝黑却透亮。

  斑驳的细碎的晨光,拨开薄雾,从窗隙透了进来。

  算不得亮,但确有几分明意。

  待林望奚绕过这嵌玉带座屏风,便来到了萧忱面前。

  不过,她虽恭顺地低垂着眉眼,但脊背却挺地颇直。

  倒颇似那日尖牙利嘴给他下套的模样。

  萧忱掀起眼皮子,看了一眼少女额尖的伤,轻声笑了笑,道:“怎得?还挡剑吗?”

  林望奚轻揖道:“那日是望奚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利落,坦荡。

  却仍是一副破瓦任敲不响的模样。

  那日他虽未被其那一通手段给慑住,但到底也是信了的。

  毕竟,此举可行。

  谁知这姑娘却又说,“萧王爷,方才那遭是望奚唐突了,只为试一试您罢了。”

  以可能惹恼萧忱的方式,来试他,是否真的是百姓口中那般义胆的萧府人。

  而她,也不过只得一重伤之人相逃。

  “若我待你今日无恙后,便派人悄无声息地杀了你呢?”他这般问那少女。

  “您不会。”又是一声笃定。

  “若我会呢?”他问道。

  少女利落一应:“那便死。”

  “家仇若不得报,毋宁一死于刀下。”

  “我来等您,便是等一条最可能的路,若此路不通,也是天意。”

  “既如此,便是死于刀下,亦可。”

  语气仍淡,眼神却坚定至极,仿若即便损根断叶,也要执意撬岩而出。

  那般的眼神,他已是许多年都不曾看见过了。

  后来,他便派了一人与她同去接人。

  谁知,却与她的人起了误会。

  竹风一向面冷,也不过是抽刃一呵,可这林望奚倒好,直接便迎上去一挡。

  也得亏竹风抽回得快。

  不然……

  萧忱又瞧了瞧少女额上的伤。

  将来怕是入仕都难。

  说来也怪,他本以为这孩子要拿着信物要讨个什么了不得的恩。

  “望您替我找个身份,我想入仕。”少年恭声一揖。

  “不去军中查?”他问道。

  “不去。”少年否定地果断。

  随即又道:“既没本事去,也知道不该去。”

  “为何?”他瞧着少年那副任敲不响的模样,笑了笑。

  “您该知道,很多事的根,从来都不会在军中。”少年笃定地回道。

  他当时听罢只一叹,道:“怪,你将门之子不去军中,却想着学人家读书人入仕。是何道理?”

  少年闻言却未答话。

  而他当时也未恼,只道:“容本王想想。”

  但,当时却不知这是个姑娘。

  谁曾想,一路领着进了京,入了府,才又是一副坦坦荡荡的模样,对着他道:“我还瞒了您一事,我是女子。”

  萧忱问她为何。

  她道:“怕您悔诺。”

  “如今便不怕了么?”他失笑一声地瞧着少女。

  “想必您也知道,您这一进京,怕是就已被人盯上了。”

  “带了多少人,带了什么人,都是看得清清楚楚的。”

  “而现在,您已甩不掉了。”

  少女笑得有几分讨打。

  但近日萧忱左思右想了半天,也觉得……

  “林望奚。”

  蓦地,萧忱颇为认真地唤了一声。

  “前尘皆梦,仇恨成空。你先前的义气之语,本王皆可消不作数。”

  听得出,上方的人语气有些漫不经心。

  “但你既寻到了本王这儿,那本王自会护你无虞。若你愿,也大可将这萧府当做你的家,待何时想离府了……”

  萧忱摩挲着来人在初见时便奉出的白玉云纹佩,缓声道。

  他并不想让这孩子小小年纪就浸在仇恨中。

  毕竟,仇盲心,恨蔽眼。

  仇恨,并非幸事,对一个小姑娘而言也更非幸事。

  且不说科考入仕不是那般好入的,便说那朝堂的波谲云诡,暗云阵涌,也不是好应付的。

  小子皮实,可小姑娘到底是小姑娘。

  而林家也算得上是一门忠烈,自己萧府人又欠了恩,那便没有不帮的道理。

  再者,信物既现,那便该守信允诺。

  林望奚闻言,垂眸无奈苦笑。

  她早该想到的,不是吗?

  她如今不过是一个十五岁的孤女。

  可……

  “王爷。”林望奚学着士子作派,恭恭敬敬地朝萧忱施了一礼。

  “恕望奚无状。初时只向您讨了恩,并未说清楚。您可知当年萧老王爷将这块白玉云纹佩赠予我祖父时,许下的是何诺言?”

  少女嗓音虽清淡,但到底还带着些许稚嫩。不过,却无端端地让人觉得沉稳,平和。

  “洗耳恭听。”

  萧忱虽没想到眼前的小丫头会有此问,但还是面容平静地微颔了首。

  他不信,那个臭小子的后代还能夸下什么了不得的海口。

  本不想以恩相挟太多的林望奚也是没有办法了,才决定用这个笨法子试上一试。

  她看得明白,古人虽大多重信重义,但毁信背义之辈却也不少。

  毕竟,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只要不落井下石,那即便是多为自己考虑几分,虽有损道义,但也不算太错,太过。

  萧忱所说,所提,任谁人来看,于她这个孤女而言,已经算得上是重情重义了。

  可……她难道要用所谓安稳平和的余生去抹掉林家的血仇吗?

  她……做不到。

  所以也只能不要脸地以恩相挟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