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都市小说 > 此地宜城 > 第三十六章

  袁尚水听了父亲说要辞行的计划,遵命回房里去收拾行装,见袁尚民在,便也对袁尚民说了。【】袁尚民听了暗想:“这一回去,只怕再想出来就难了。”于是趁袁尚水心事重重地收拾包袱的时候,偷偷溜了出去,走到大门试着要出去,却被家丁拦下,原来孙希桥怕袁尚民心不甘情不愿,一早出去时就交代过:“不要放走尚民少爷。”袁尚民没辙,只好度着廊道回来,忽然在一棵近墙的香樟树下得了主意,爬上树要跃墙出去,只可惜没生得如他哥哥一般健壮,从墙上摔了下来。袁尚民痛得大叫,即刻就被家丁们发现,带进厅中去了。而后家丁告知了王鹿,王鹿看过伤势,认为严重得很,才去了后殿禀告。而他那个心事重重收拾包袱的哥哥,最终也无心收拾包袱,壮起胆来到了对面楼上兰心的房门前。

  袁尚水徘徊良久,终于鼓起勇气轻轻地敲了敲门。

  “嘭嘭嘭——”兰心正在房中捧书思量,口中嘟哝着“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忽然听见了敲门声,而且是那么强劲有力的声音,她心里立即浮想,或者说她心里头这么希望——是他?

  父亲、母亲甚至包括王嫲嫲进门时,都会在门外先喊她一声,碧菡和彩霞,进出她房间时从不敲门,强虎还在学堂里······兰心站在门边遐思,她心里开始慌张,脸上也显露出兴奋,试着去开门,但指尖才刚触碰到门闩,就像是摸到了门外边尚水表哥滚烫的胸膛一样,迅即又抽了回来。反复几次,兰心终于鼓起了勇气。也许不是有了勇气,而是心里着急,着急再不开门,只怕他转身走了。

  袁尚水站在门外面,他希望能在离开时再见一见兰心表妹,这一次回去,只怕再难见到她,到了家,少不得要替尚民周旋,等父亲气消了,自己也该回到部队去了。怎么还不开门,莫非不在里面?表妹啊表妹,今天可不是出门的日子!但他不死心,准备再敲一遍试试,抬起手,敲下去,门就吱呀——一声开啦。袁尚水看见兰心低头站在他面前,抬眼一瞟,十根手指就纠缠到了一起。

  两人面对着面,数秒钟没有言语。兰心在自我的羞涩含蓄中沉醉,尚水在自我的惆怅苦恼间伤悲。终于,尚水忍不住开口了,他要趁最后的机会告诉她:“父亲命我收拾东西,我们今天要走了。”当然这不是他要告诉她的最重要的话,但就是这样一个消息,已经让兰心没了主意。

  “为什么?”兰心感觉自己是要哭了,虽然袁尚水没有看见,但是兰心确定,她自己在心里已经哭了。

  “尚民已经找到了,父亲今日要就带他回去。”

  ······

  “我回去以后,很快就要回部队里了,”袁尚水见兰心仍然低着头,沉默不语,就又接着说,“临走前,我想——把这条手帕还给你。”

  ······

  “我——走了!”

  说完,他转背离开,那一瞬间,他的眼睛拉上了窗帘,眼前只有阳光透射进来的光亮。一步之后,他听见一声吼叫:“你不要走——”

  抹干泪回头看时,兰心已经泪眼滂沱,伤心地蹬下身,大哭着说:“我不要你走,我不许你走——”

  袁尚水上前取下他方才夹在门框内木格子间的手帕,塞进兰心纤细的手指间,兰心先是不拿,但等到袁尚水再塞给她时,她却一把抓紧他的手,用尽全身的力气奋力拽住他,边哭着边伤心地说:“你不要走。”袁尚水扶着她起来,替她拭去了脸上的泪,看着她眼眶里,秋水暗淡,睫毛上,泪渍斑斑,心里头万分疼惜,手上却使了劲,从她手中抽出来,然后唯恐哭闹声招来众人知道,迅即踏下楼梯,又跨上对面台阶,在眼眶中的眼泪挤破溢出之前,冲进了自己的房间。兰心被他抽身逃掉了,仿佛失去了生命的支柱一般,“轰塌”倒地。

  袁正德见王鹿护送尚民去了医院后,老太太闭上眼寒颤了一阵,心下知道这是连日来烦扰不断,老人家身体羸弱了。于是与个丫头一起,送了老夫人进后殿休息,恰逢大夫未走,便请大夫替老夫人把了把脉。大夫诊断过后,确实是老人家气血不调,开了一味药,袁正德便令人抓药去,这里安慰老夫人休息下,命人好生伺候,自己送了大夫离开。从大门外回来,心里又立即惦记起袁尚民,紧接着想到有尚水看着,尚民怎么会逃出来,这样想着,脚下已经信步来到尚水房间了。

  听到父亲的叫喊,袁尚水赶紧擦干眼泪,开了门,迎着父亲进来。袁正德进门便骂:“你死到哪去了?”

  “孩儿没去哪,收拾包袱呢。”

  “怎么就让那畜生跑出去了?”袁正德对尚水近来的表现很满意,因此这一次也并没有很深地责怪他。

  “尚民——”被父亲问起,袁尚水才意识到三弟尚民不知何时已经溜走了,心下惧怕,嘴里就略显木讷,“跑掉了?”

  袁正德听到尚水试探性地问他,料想尚水必定是有所疏忽,便又气上头来,骂道:“你是个死人吗?这么大一个人从你身边走了,你都不知道?你到底做什么去了?”

  袁尚水见父亲怀疑,心里早没了主意,正不知该如何蒙混过去,门外边就有一个丫头找来了。见了他们父子,那丫头含笑着说:“传老太太话,老太太恐老舅爹会责怪尚水少爷,命我前来提醒老舅爹,尚民少爷在医院要人照顾,还是请尚水少爷速速赶往医院帮帮王伯伯,老舅爹要责怪,只怕现在不是时候。”

  袁氏父子听了这丫头一席话,匆忙谢过,而后袁正德命袁尚水赶往医院去,自己再回到老太太这边来,亲自拜谢。

  袁尚水出了门,忽然想到,医院在哪?左顾右盼,正不知往哪边走时,一名黄包车夫在他跟前停了下来。

  “你不是那个——刘汉他——孙老爷家那个少爷吗?”

  袁尚水看了看跟他说话的这位车夫,心里纳闷,却又没来得及多想,就听那人接着说:“端午节那天,刘汉喊了我们哥几个去给他们孙老爷家里帮忙,我看见你赛龙舟了,真精神!”

  袁尚水听了,虽然并未记起这人,但心里头立即觉得亲近了,正好逮着他问:“省城有几家医院?”

  “医院?就一家!”

  “快送我去。”袁尚水猴子一样跃上车,那车夫还没反应过来,耐不住他的催促,马一样扬蹄跑起来。

  此时兰心仍然瘫软在房门口,碧菡进来找姐姐时,差点一脚踩到她。惊吓一跳之后,她手忙脚乱地扶起姐姐,将她扶到床边躺下后,任凭碧菡怎么问,怎么劝,她都跟木头一样毫无反应。碧菡被她这样子吓到了,当初父亲将她从巡捕房救回来的时候,也是现在这个样子,那一次,一“死”就是一个月,碧菡生怕她是旧病复发,就要去叫人来看,还没转出屏风,却听到她大哭出声来。碧菡立即住脚,回来安慰。

  “姐姐,你这是怎么了?”

  “他要走了。”兰心没有抬眼看碧菡,却总算回答了她一句,也许是自言自语吧,但好歹说出一句话来了,碧菡这才放下心来。

  “谁?谁要走了?怎么回事?”

  “不要走,不要走,啊——”果然,她是自言自语,碧菡却俨如成人一般,一句一句答应着她,一边替她擦眼泪,一边试着从她的自言自语中探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姐姐,你告诉我,这是怎么了?”

  兰心却依然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懒得看她一眼。碧菡见状,方才放松的心,又立即悬了起来,看这样子,比上次更是要严重了,这可不行,碧菡果断起身,跑出偏殿,向正殿里来寻人。父亲、母亲都外出了,碧菡先想着去找王伯伯,而后找了一圈不见人影,迫不得已才往后殿来请教老太太。未进门时,就碰见老太太的丫头,碧菡连忙问她老太太在做什么,那丫头便将老太太不舒服,躺下歇息了的话告诉她,碧菡听了,却没有进去问候,而是回转身要去找王嫲嫲去看看兰心。碧菡素来不待见她的,但眼下没了主意,能想到的也只有她老人家。

  偏偏这阵子,王鹿夫妇为了让女儿跟着少爷在学校里多读几个字,王嫲嫲分担了她全部的事情,头几天还好,但是时间久了就觉得累了,今日正好家里宁静,老爷、夫人都出去了,王嫲嫲便偷个空,在女儿彩霞房间里坐着打瞌睡去了。碧菡寻了千遍万遍,总不见人影,便急得乱哭乱骂起来:“讨人嫌的,不要你的时候跑出来碍眼,找你了又找不见,这些人都死到哪去了嘚!”骂完,碧菡无助地站在廊道里哭泣。巧的是袁正德正回房拿了瓶当年从广州带回来的风油精,想给老太太抹抹,好让她睡得舒服些,这才走进回廊里,就看见碧菡仰头向天哭泣,走过来正要问她何故,哪知道这丫头像是在柳暗花明处看见了希望,不容舅舅问她,就连拖带拽地拉着他来到了兰心房间里。

  这一来,正中了兰心的病根。碧菡要舅舅看看她姐姐这时怎么回事,却不想他才到兰心跟前坐下,她就立即从床上爬起来,泪水一堆推过一堆,可怜兮兮地乞求道:“舅舅,今天不要走,你们今天不要走。”袁正德惊讶片刻,立即想到“她如何知道我要走了?”刹那间,袁尚民如何能够从袁尚水眼皮底下脱逃,袁尚水又为何吞吞吐吐,举止木讷,以及日前种种别扭景象,都一一浮现在袁正德的脑海,并且一一得到了解释。袁正德再看兰心时,那凤眼噙泪,巧嘴留痕,鼻腻脸消,素手冰洁,一副楚楚动人模样,若真是尚水那小子有福,待妹夫首肯,必定不能亏待了这孩子。袁正德想到这里,忽然听见碧菡忍不住的笑声,回头看她时,只听她一手捂着嘴,一手拍着胸,释然道:“原来是舍不得舅舅走啊,吓死我了,我的好姐姐!”说完走上前来,挨着兰心坐下。袁正德方才回过神,安慰兰心道:“舅舅不走,别伤心了。”

  “他也不走?”

  “谁呀?”碧菡总是话在前,但话一出口,脑子里就又立即明白了,往往这时,后悔都来不及。

  “他也不走。”袁正德知道,这个“他”,对兰心而言才是最重要的,你们爱走不走,他不要走!

  兰心听了才坐直身子,恳求似的望着她舅舅,目光中透露出一丝疑惑,“真的?”但她却只说:“你保证!”询问得到答案也于事无补,只要舅舅保证了,保证不让他走,她才能将信将疑地放下心。

  “保证,今天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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