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吧，回府再说。”郭云捋捋胡子，“杨总督，今日之事非同小可，为国舅安全计，老夫建议你立即行文上府大营，请他们调派一营兵力前来守卫，本来老夫应该同国舅一起住在你总督府，现在老夫即将主审此案，国舅却要回避，老夫已经不适合再和国舅一起住在你府中，这样吧，”他转向百里幽，“襄阳府可有空屋，能否容纳老夫借住”
“襄阳府之幸。”百里幽躬身。
“按例，请上府大营给襄阳府也加派人手，保护钦差安全。”
“是。”杨旷瞧一眼脸色气得发白的国舅，只好低声答应。
郭云又瞟一眼安雨润，“安大人停职期间，不宜再回黄衣卫，也不方便住在总督府，当然案情未定前，更不适合让你下狱委屈了你，不如就和老夫一起住在襄阳府吧，放心，你的安全，老夫保证，如何”
安雨润还能“如何”老章每句话都卡在理上，她只能含笑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下官听凭郭大人安排。”
百里幽立在一边，眼神满意。
她本以为今日接了状纸后，也会有一番艰难应对，没想到老郭这么给力，反应快捷，面面俱到，强硬而又委婉地迅速将国舅和安雨润给卡住了。
国舅有心要发作，可是今日接状，众目睽睽，他和郭云结怨，也是众人所见，此刻反而不能有任何动作，否则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他只能铁青着脸，冷冷一拂袖，转回自己轿中，大轿抬起，国舅起驾。
郭云随即带着百里幽和安雨润去襄阳府，更多的上府兵护卫住了这个队伍，百里幽有点不解，问：“大人，不知道您调上府兵护卫国舅，是什么意思”
郭云回头看了她一眼，似乎对她的好学很赞赏，低声道，“就算国舅得回避，但其实无论谁在此刻都不能干涉他的自由，所谓调上府兵保护，不过是为了不方便他们黄衣卫通信而已。”说完嘴角对着安雨润一努。
百里幽点点头，郭云却又道：“你不错，有勇气，此举胆气，老夫自愧不如，只是”
他欲言又止，半晌苦笑道，“算了，老夫尽力吧。”
却忽然听见百里幽清晰地问：“宰相大人可是在担心太后那边”
郭云霍然回首。
百里幽想起墨然对这位宰相的评价，说他外表耿介，实则胸有城府，但忠心王事，绝无二心。
她相信墨然。
看到郭云眼底忧色，她心中暗暗下了一个决定。
“宰相入住我襄阳府，是百里幽的荣幸。”百里幽道，“我那里有个人，仰慕宰相良久，一直希望能见宰相一面。”
郭云心事重重的模样，随意一挥手，“那你带他来见见。”
百里幽看他不当回事模样，慢慢抿了抿唇。
那就见吧。
你会很惊喜，很惊喜的。
百里幽一进院子便吩咐，“把恢宏里抱来。”
小子很快被带了来，今天迎接国舅，百里幽当然不会带他去，此刻小子一脸“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模样，老远笑呵呵地伸手要她抱。
百里幽抱着他小小软软的身体，心中却涌起一股淡淡的悲怆。
这个孩子，在她身边不过数月，却已经生死相随，亲近如血脉亲人。然而现实又要森冷地提醒她，她和他毕竟没有血脉缘系，人生里最美好的数月过去，他终究要离开她。
而现在，她已经不得不开始告别的序幕。
她要为恢宏里回朝做铺垫，要为恢宏里真正找到强有力的靠山，之前，幼小的恢宏里被藏于深宫，他那躲在帘子后的娘，不会给臣子任何机会接近那高高在上龙椅上的孩子，一大批老臣忧心国事，关心帝王，但那只是出于对大历国运的担忧和自身的责任感，对于皇帝本身，他们感觉陌生而遥远，不知他性情不知他喜好，不知他深宫岁月无比寂寥，不知他小小年纪经历过什么。
郭云足够可靠，之前的表现也证明了他是朝廷清流，墨然也说过，宰相中后，三公正直，是对抗国舅的重要力量，之前一直对陛下“天花休养”的说法表示怀疑，如果有机会，希望能让三公知道真相。
现在，是时候了。
只是这一捅破，恢宏里离开她的日子也便不远了。
她将脸紧紧贴在孩子细嫩的小脸上，只觉得心情酸酸涩涩，充满无奈和淡淡忧伤。
那是不想离别却不得不亲手将他推开的忧伤。
恢宏里忽然安静了下来，这个敏感的孩子，也感觉到了她难得的情绪波动，小鼻子在她脸上嗅了嗅，奶声奶气地问：“娘亲，你不欢喜吗恢宏里没有偷吃甜食哦。”说完给百里幽看他雪白整齐的大牙。
百里幽摸了摸他的脸，“我知道你乖得很，恢宏里，你其实一直没有告诉我，你的真正名字。”
恢宏里眨眨眼，心想娘亲就是矫情，稍微一打听不就晓得了再说那名字有什么好的，哪里比得上现在这个。
“我叫离瑞宏。”他道，“恢宏里离瑞宏。”
“嗯，瑞瑞。”百里幽抱起他，“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她最近很少抱恢宏里，理由是他已经足够强大了，不该再让女人抱，恢宏里磨了好久也不理，此刻恢宏里终于蹭到她怀抱，欢天喜地立即抱住了她的脖子，爱娇地靠在她颈侧，觉得瑞瑞这个称呼，听起来好舒服。
百里幽近期已经不太允许他过分撒娇，但很明显她今天好说话，小子就得寸进尺，在娘亲身上嗅来嗅去，笑得眉眼花花。
和恢宏里轻快的心情不同，百里幽的步子却有点沉重有点慢。
走出一截，看见住着郭云的院子，她终于还是停了下来。
不，还是要问问恢宏里的意见。“恢宏里。”她摸摸孩子的大脑袋，问，“你想家吗”
恢宏里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明白她问的是什么，身子忽然一僵。
再回头时他眼神里已经满是惊恐，“不，娘亲，我的家不是在这里吗”
百里幽忽然觉得有点想哭。
孩子的敏锐和恐惧，如此直击人心。
可是，这世间多少苦困，总是要学会面对的。
“恢宏里。”她深吸一口气，缓缓道，“你该知道，我指的是哪个家。”
“那不是我的家”恢宏里激烈地反驳，随即紧紧抱住了她的脖子，“娘亲，你要赶我走吗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吗你告诉我，我改，我改”
百里幽干脆在路边青石上坐了下来。
“不，没有人要赶你走，没有人说你有错。”她把他放在膝盖上，对着他的眼睛，“你是我的孩子，从东市城外捡到你，这一点我就再没变过，这辈子，我永远不会离弃你。”
恢宏里仰起头，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他跟着百里幽久了，也学会了她直视他人双目看人内心的习惯。
百里幽抱着他，想着这孩子还是迅速长大了，记得在不久以前，第一次试探地和他说离开的话时，他撒泼闹事，拼命踹她的肚子。
而现在，他甚至不哭。
这是该欣喜还是该心酸她不知道，只觉得这一刻，心沉甸甸的，都是湿润的水。
“娘亲。”恢宏里看了半天她的眼睛，似乎得出了让自己安心的结论，开了口，“我必须回去吗”
恢宏里抱了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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