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历史小说 > 江山为聘:皇后你别跑 > 543.第543章 梦回流年

  下了戏,容秀回到后台,对着镜子卸去妆容钗环,望着镜中人精致得不似凡人的面孔,一时竟有些恍惚,纤秀的手指悬在耳垂边,捏着流苏耳坠却忘了动作。:efefd

  他对自己的童年还留有依稀的记忆,只记得自己曾经也是锦衣玉食娇生惯养长大的小公子哥儿,住在一个很大很大的宅子里。他的母亲美丽温柔,有一把婉转流丽的好嗓音,兴起之时,时常在花丛中甩着长长的水袖且歌且舞。而他的父亲,那个面容模糊得完全没有印象的男人,则很少来看他们,使得母亲的歌声也是空冷而寂寞的,像是开在枝头却无人问津的娇花,只能空然委地。

  他还记得自己有个妹妹,也是个玉雪可爱的粉团儿,总是迈着不利落的步子追在他身后,奶声奶气地喊他哥哥。而他总是调皮地快跑几步,绕到假山后藏起来,观察着妹妹因为遍寻不着自己而扁了嘴巴红了眼睛,却又不敢大哭出声的委屈模样。等到她开始噼里啪啦掉金豆子的时候,再跑过来安慰她。

  小孩子的头脑中是不懂得什么叫做寂寞的,他只记得母亲偶尔会坐在床边露出怅然的神情,可没多久却又对着他扬起笑脸,轻声询问他今天想吃什么玩什么。

  跟现在的日子相比,那段日子真可以算得上是一场美梦。

  直到有一天,他身边所有伺候的人都换上了麻衣素服,而他的母亲亦是哭红了眼眶,拉着他和妹妹的手不肯松开。

  他隐约听见有人说“大王殁了”。可大王是谁为什么母亲会哭得这样伤心

  花园里所有盛开的花一夕之间都被掐掉了,只留下光秃秃的枝条上缠着白绸。往来的人脚步匆匆神情凝重,却没有人再停下来看他一眼。

  再后来,母亲突然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带着他们兄妹二人逃也似的离开了那座大得看不到边际的房子。

  不知在路上跑了多久,跑得他又累又渴,嘴唇都干裂了,华美的小小锦袍上也满是脏污,却没有人来给他换一件新的了。

  母亲只是搂着他们两个连番呓语:“她要害我,她要害我们,我们必须逃,逃得远远的”

  她是谁他努力回想着自己从前见过的人,最后定格在一个美丽高贵,却永远戴着半边面具,永远不苟言笑的女人身上。

  母亲每次见了她都要诚惶诚恐地跪下,而她总会用鄙夷而不屑一顾的目光扫过他和妹妹,就像是在看地上的一块泥。

  他不明白,母亲一直带着他们安分守己地过日子,为什么有人要害他们

  离开家的日子很不好过,母亲为了求生不得不投入一个行走江湖的草台戏班中,只为了能让他和妹妹吃上一口饭。班主看中了母亲的美貌,几次三番想要占有她,母亲宁死不从,班主恼羞成怒,便对他们兄妹二人越发苛刻。妹妹当时也不过两三岁,就要被他呼来喝去地做杂活,他自己更是要抬着重重的道具箱子。

  而母亲在人前是戏班的当家花旦,人后却要遭受班主的打骂,她的身子禁不住这样长时间的摧残,很快就一病不起。班主以为她装病躲懒,不许人请大夫,最后硬是把普通的高热拖成了痨症。

  母亲知道自己离死不远了,却不想让他们继续留在戏班受苦,硬是拼着全身力气,求了一个平日里常来听戏的票友,将自己一双儿女都托付给他。可那人家中贫寒,也不可能再养两个孩子,母亲只得求他帮忙找户好人家,总之不要留在这里了。

  他记得母亲死去那一天,她就像是病好了一般,眼睛亮亮的,甚至能有力气自己坐起身来。她将一支素银的梅花簪子在火上烤热了,狠狠心拉了他和妹妹过来,在二人的胸口上各自烙下一个印记。

  “若是你们不能同在一处,将来就靠这个烙印相认”她做完这些像是耗尽了全身力气一般,又重重跌回床上,双眼直直地望向门口,唇角突然扬起一抹虚幻的笑意,梦呓似的道:“大王,是您来看妾身了吗听妾身再给您唱一段可好似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原来姹紫嫣红都开遍”

  而他和妹妹犹自捂着烫得通红的胸口痛哭出声,甚至还没有注意到母亲的弥留之相,就已经被那位好心的戏迷给抱了出去。

  母亲所料不假,他和妹妹的确没能在一块。他只隐约记得妹妹被卖进了大户人家,据说以后都能吃好穿好了。而他呢,兜兜转转,最终还是走上了这一行。

  他爱戏,从小就爱那华美精致的头面,珠翠琳琅耀花人眼,更爱那曼声软语水袖婉转,在三尺戏台上演尽一生离合悲欢。

  教导他的师父是梨园名家,常说不疯魔不成活,说他就是为这句话而生的,戏就是他的命。

  他每每只报以腼腆一笑,却从不曾躲懒懈怠,从不曾落下过一天的练功。在师兄弟或羡慕或嫉妒的目光中,他终于成了师父的得意弟子,每每登台亮相,总是叫好不断,渐渐也小有名气,成了一方名角儿。

  只是好景不长,师父年迈,终于有一天早晨被发现平平静静地躺在床上,再无声息。

  新任班主是他们的大师兄,在唱戏上并无天赋,只是长于经营又资历够老才得了这个位置。他嫉妒自己的天分和才华,硬是联合其他师兄弟,将自己挤兑出了戏班。

  没了师父,他站在人来人往的街上,竟然发现天地之大,却无他一席容身之地。

  于是辗转各地戏园,走走停停,想唱就唱,不想唱就走人,这么飘飘荡荡的,竟也过了这些年。

  他永远是最好的,不管戏园从前的台柱有多么光鲜亮丽名气响亮,永远都会在他开嗓第一场后无声地沉寂下去,沦为陪衬。只能看他在台上光芒万丈,看他一举手一投足,一抬眸一回首,眼波潋滟,梦舞天魔。

  可他再好,也不过是一个戏子。一个下九流行当里最卑贱、最不值得尊重的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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