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刻还强自镇定的一众老人和妇女，在听到霍海说要送他们回老家之时，却一下子情绪失控了，更有甚者还呜呜咽咽地抽泣起来。霍海对此有几分疑惑，有机会逃离在山寨做牛做马提心吊胆的日子，拿着钱回去与离散多年的亲人团聚，安安稳稳地过完这辈子，本应该感到开心才对，怎么反而一个个都像被刺激到似的，满脸的愁云惨雾？
霍海想搞明白其中的缘由，于是问道：“如果是换作官兵抓到你们，下场会怎么样？”
那名一开始打破僵持，目光始终坚毅的老者回道：“会把我们派到各个官府里服劳役、杂役，一直到死那天为止。”
“那就奇怪了，我说给你们盘缠回老家，你们为何一副不情愿的样子？”
“大王，您是有所不知啊，这兵荒马乱的年头，我们早就没有家了。如果是服劳役，哪怕再苦再累我们都认，好赖能有口饭吃，往后死了也有块墓地埋葬。可是如果您就此打发我们走，等于把我们往绝路上逼啊，很可能还没走出多远就被沿路的匪徒给劫杀，曝尸荒野了啊……”老者一番由中之言说得情凄意切，坚毅的目光亦染上怆然。
“你刚才说你的家没了，是怎么回事儿？”霍海又问道。
“不瞒您说，我们这帮老家伙原本都是一个村里的街坊。”老者指了指身边其他几个老人，艰难地继续说道：“我们的儿子当年都被抓了壮丁应招入伍，几十年过去杳无音讯，多半是死在战场上了。后来官府横征暴敛，到处都是造反的，有一回一帮穷凶极恶的土匪来到我们村打家劫舍，村里一多半的人全被杀了，包括我们几个人的老伴……我们几个当时去山上砍柴躲过一劫，后来我们又结伴逃难，还没走出去多远，就被蝮蛇的手下给掳来这里了。”
“那这些女人呢？也没有家人了？”霍海朝正低着头啜泣不止的一干妇女努了努嘴说道。
不成想，听到霍海这么一问，女人们再也忍不住了，似是想到了什么悲痛至极之事，哭声越来越大，到最后竟变成撕心裂肺的嚎啕。
“唉，说起来，她们比我们这帮老家伙还惨——她们原本都是青葱水嫩的黄花大闺女，都是被蝮蛇的手下强取豪夺过来的，唉，她们的大好年华都蹉跎在这破山寨里了啊……这么些年她们也不知被那几个山贼糟蹋多少回了，生出的这些孩子，都不知道自己爹是哪个，造孽啊！您说说她们这种情况，即使有些家里还有人健在的，哪还有脸回去啊，回去了要么被唾沫星子淹死，要么干脆就被抓去浸猪笼了啊……”
老者替女人们将她们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往，还有当下面临的困境都说了出来，又是一番长吁短叹。
“啧，真是个‘操蛋’的世道！”霍海忍不住用现代地球的词汇骂了一嘴。
霍海想起自己在爷爷死后被迫投奔了“手艺人帮扶会”，作为底层混混他只能够负责打杂，或者充当“人形骆驼”将人口从流民城运往益州进行“非法贸易”，期间也过了好一段风餐露宿的日子，但是与被抓来这座山寨做牛做马的老人和妇女比起来，自己的运气算是好的了，至少他没有被凌辱被压迫，更不曾衣不蔽体食不果腹。
之前白启义愤填膺地跟霍海说，他看这个乱世不顺眼，想摧毁它，想把那些当权者都干掉，当时霍海听后并未放在心上，只认为对方正值青春叛逆期，大概是犯了“中二”少爷病。
然而今天亲眼目睹这么一群可怜人站在自己面前，戚戚哀哀地诉说着自身悲惨际遇以及所受之戕害，霍海似是被他们的情绪所感染，心中不由窜起一股无名之火——这一刻的霍海竟与白启不谋而合，也生出了要把朝廷、甚至这个世界的秩序推翻的念头，他恨它的虚伪，倾轧，扭曲还有荒诞。
“放心吧，你们这些人，我都收下了。”
猝不及防间，一道熟悉的清朗声线自身后传来，霍海猛然转头，只见一位身姿挺拔如松，面容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俊朗男子正笑眯眯地看着他，正是白启。
“七少爷，您怎么来了？”霍海立马行拱手礼。
“这是你第一次执行任务，对于此行可能会遇见的种种麻烦，我事先也有所预料，于是放心不下，这一路都在暗中跟随，倘若你身陷险境，我也好及时出手援助。”
“让七少爷如此费心劳力，实在过意不去了。”霍海连忙说道。
“不过你表现得相当不错，我很满意。尤其是你将那个讨人厌的蝮蛇一击毙命的时候，那叫一个威武霸气！哼，老早就看那厮不顺眼了，自命不凡的家伙，看到你一枪把他脑袋砸开了花，他临死前那副惊恐又不甘心的模样，真的解气！”
提起蝮蛇，白启毫不掩饰脸上的嫌恶之情，他行事向来讲究光明磊落，自然瞧不上这种诡计多端又自以为是的小人，不过他对霍海的赞赏却是发自真心的，说完还郑重地拍了拍霍海的肩膀，笑意直达眼底。
“呵呵，七少爷谬赞了，我使枪的技艺不精，只能用这种简单粗暴的打法了。”霍海挠了挠头，略显不好意思。
“但叫我欢喜的，正是你这种简单粗暴，一力降十会，够狂，够野性，这才是男子汉大丈夫的风采！可惜我自己练的功法不适用此种暴力攻击……哎，我怎么就没有你这种天生神力呢。”
经过在山寨一段时间的密集性训练，霍海的身材愈显壮硕，块垒分明的肌肉透出蓬勃的生命力，看得白启羡慕不已。
“七少爷，我自觉做得还还不够好，刚才那场战斗，牺牲了十六名血战士。”霍海主动检讨道。
“呃，这个你不必放在心上。而且你也看到了，那些死去血战士的血能够激发血雾，并进一步提升其余血战士的战斗力。何况这次二百名血战士都只是一级血战士，练兵试水用的，死一些也无妨。”白启对此表现地很是无所谓。
“一级血战士？”霍海疑惑道。
“等会儿再跟你解释，咱们先安排人搜刮东西去——我倒要看看这个蝮蛇寨里都藏了什么好玩意儿。”白启神情愉悦，语带兴奋地讲道。
“呃，七少爷您从小到大什么奇珍异宝没见过，咋惦记起一个山贼窝里边的东西了……”霍海无语道。
“乐趣，乐趣，你不懂。”白启脚步雀跃地边走边说。
对于白启时不时冒着孩子气的行径，霍海感到又好笑又无奈，他猜这小祖宗十有八九是迷恋上淘宝的乐趣了，可是这种破烂山寨里能有什么好物件呢？霍海现在一心只想着快一点提升自己的实力，如果有什么东西可以加速他的修炼进程，比如稀缺的修炼资源，他倒是很感兴趣。若说是金银珠宝之类，霍海一点都不在意，白启更看不上眼。
或许是天赋使然，或许是所谓淘宝的乐趣激发了白启超乎寻常的领导能力，由他带队指引，在一帮老弱妇儒的协助下，很快，蝮蛇几个窝藏赃物的地点全被翻了出来，再经过动作麻利的血战士们一顿风卷残云般的搜刮搬运，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山寨的广场上便堆满了各式钱财、宝物、以及名贵药材等，远远看着跟座闪闪发亮的小山丘似的，可见这些年蝮蛇和他的手下们杀人越货、掳掠抢烧的勾当没少干。
山寨广场上山贼们的尸体早已烧成灰烬，空气中的异味也尽数散去，唯有一片篝火还在费劲气力燃烧着。当下二更已至，久未进食的众人皆已饿了，霍海又命血战士去厨房扛了烤架，还有数百斤的牛羊肉并许多调料出来，之后血战士利索地将肉切块串成串，霍海稍作指导，再往篝火处扔了些木材，便让他们自行去烤肉吃。
从搜刮财宝到准备食物，血战士们全程未发一语，将近两百号人围着篝火烤肉，本该是热热闹闹的，他们却仍旧保持缄默地边烤边吃，彼此互不打扰。那帮老弱妇孺也觉察出这些人的不对劲儿来——他们办事牢靠雷厉风行，却一个个面容冷峻，安静得不似正常人，心下讶然，又不敢开口问霍海或白启，只得面面相觑。
霍海另生了一堆火给白启开小灶，谢绝了老人和妇女的帮忙，亲自上阵烤肉，白启看着好玩，便帮忙打下手撒调料，没一会儿功夫，一串串滋滋冒油的喷香大肉串就烤好了。
白启一口气撸了十几串，而后猛得灌了一口酒，面露勉强之色，说道：“啧，这破山寨的酒有够难喝的，完全配不上你的肉串。话说你有这手艺，不当厨子倒是可惜了。”
“那要不，我以后给七少爷专门做厨子？”霍海顺着白启的话题就爬了上来——每天做三顿饭，剩余时间除了吃喝拉撒全用来修炼，再也不用像现在这样成天风里来雨里去的，日子岂不美哉。
不过下一秒，白启的话就打破了霍海不切实际的幻想。
“你想得倒美。世上好厨子多得很，我想找一个称心的并不难。我刚说你不当橱子可惜，但若真当上了，那便是屈才。很快我就要派你去益州做谍子，你身上的任务还很重，想躲轻闲是不可能了。”
“可是七少爷，就我现在这点儿实力，到了益州又能做什么？”
“实力固然重要，但我先前也与你说过，我更看重的是你的脑子。至于具体让你做什么，我尚未想好——起初我想让你打入到皇帝亲自掌管的谍报系统，后来我突然又有了新主意，可没过多久又被我默默否决了……嗐，有时候我都觉得自己眼高手低得厉害，比如我有时会产生一些新奇想法和鬼点子，却始终没办法将它们落到实处；比如我看很多人很多事都不顺眼，却不知如何去寻求解决之道，也没有明确的目标。这段时间，我正因此发愁着呢。”
白启再次喝了一大口酒，意图浇平心底生出的几丝挫败感，一张微醺的俊脸上，平日里的意气风发消失无踪，像霜打的茄子——蔫了。
白启耷拉着一双眉眼，自顾自地颓丧着，一旁的霍海却暗暗松了一口气——看来白启还没有决定好下一步棋该怎么走，如此一来，至少短时间内对方不会派自己去执行危险的任务。白启留给自己修炼和成长的时间越多，自己于这乱世存活下来的几率就越大。
“在没有计划的时候，咱们就走一步看一步。你我都不是神仙，又如何能够预知未来，为今之计，咱们首先是要想办法获取更多的情报。”霍海试着劝慰白启。
“就是想掌握情报，之前才准备让你进入谍报系统，然而其中只能够牵扯皇族这一条线，其他涉及西域一百零八国联盟、北方的金帐汗国、东北的大辽国，还有南方各路蛮族的诸多情报，要获取谈何容易？我猜啊，哪怕是皇帝他老人家也未必能掌握多少。”白启苦笑道。
“您上次跟我说，那个什么镇西王是在益州府坐镇？”
“没错。虽然西部搞情报的谍子大多聚集在长宁府，然而长宁府坐镇的是镇西元帅，而镇西元帅是益州镇西王的嫡系下属，要定期去益州向镇西王汇报——只要脑子不是太笨，稍微想想其中的关窍便可得知，在益州拿到的情报，定然是比从长宁府传出来的更为精准确切。”
“原来七少爷此次派我去益州而非长宁，是有这方面的考虑。您办事果然细致又周到。”霍海又在不经意间向白启拍了一个马屁。
“另外，我既然给了你张三的身份，待你日后到达益州，你得学会用好它。至于这个身份到底能起多大作用，目前还不好讲，你只能尽力去试试看。”白启正色道。
“嗯，请七少爷放心，我霍海定当竭尽所能！只不过我也仔细翻阅过资料——张三他们家，和那个姓吴的牢头家已经好多年不曾来往了，也不知那份交情如今是否还管用。”
“唉，你刚说我思虑周全，其实并不是，反而很多事情我都想得过于简单了——我爷爷直接说我是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小子，我觉得他说得对。比方说“带兵”这件事，我之前一直觉得无非就是上战场杀敌，如今等到自己真正操持过，摸着了里面各种门门道道的边，方知晓它是如此庞杂又精深的一门学问，相比之下，打仗本身反倒成了其中最简单的一环。”白启用吃肉串吃剩下的棍子在地上划着圈，言语间透着自责。
“万事开头难，何况您现在是背着家里人做这些，家里的资源都用不上，自然会比想象中更难一些。”
“是啊，开头难。说到底，我还是得靠你开好这个头……所以啊，我准备提前给你一些奖励。”白启话锋一转，从怀里拿出来一部秘籍，还有一个瓷瓶。
霍海双手接过，先是看到秘籍封面上的三个大字——《蛮牛决》，而后伸手轻抚上去，发现这并非纸做的，材质似乎是某种兽皮，翻开秘籍，里边密密麻麻的字，古朴且沧桑。霍海快速浏览过一遍，算是看明白了七八成的内容，还有二三十个字不认得。
“七少爷，这个……我有些字不认得，还有几处看大不懂，得跟您请教请教。”霍海边说边摸了摸自己鼻子下方，显露出此刻内心的忐忑和不好意思。
“呵呵，性子还挺急。这可是先天期高手才有资格修炼的功法，咳咳……你现在就研究，不觉得有点过早了吗？”白启端起一副老先生说教时的老神在在模样，一双形状姣好的湛亮凤眼里透出几分促狭，整个人神气十足，全然没有了方才陷入负面情绪时的萎靡。
“七少爷，您可知道我刚解决了三个先天期的山贼头头吗？我对修炼的钻研和刻苦，您平时也看在眼里，相信以我的基础和能力，修炼到先天期不过是早晚的事情，而且我跟您保证，这个时间不会太久。”霍海自信满满地说道。
“哦？那这本秘籍的开头还讲了，若练此功，至少须有八百斤的力量作为基础，千斤以上的力量为佳，这个你行吗？”白启再次问道。
“嘿嘿，这个更不在话下。不瞒您说，别看我现在还在后天六层，但我的力量足以匹敌很多先天前期的高手，差不多有八百斤——等我真正进入先天期那天，突破一千斤完全不在话下！”霍海这次是咧着嘴巴说道。
“哼，你这个样子真是欠揍！”白启被霍海的带着炫耀意味却又句句属实的话堵到失言，气鼓鼓地回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