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兄，文采不错，可这内容是不是略下流了些？”
霍海皱了皱眉头，虽说自己绝非什么正人君子，以往在“手艺人帮扶会”，跟其他混混私下闲聊时也没少开黄腔，然而他跟柳如玉初次见面，这小子便肆无忌惮高声念起淫诗，是不是太不把自己当外人了？
“啧，同好之间互通有无的暗语罢了，狗屁文采，张兄难道听不出来？”柳如玉收了手中扇子，微愠道：“张兄说这话我便不爱听了，你我作为同道中人，理应清楚咱们从来不行那强取豪夺之事，讲究的是一个你情我愿，哪里下流了？”
“我跟你可不是同道中人！”霍海心下一片云里雾里，暗道我与你不过萍水相逢，同道中人的定论来得莫名其妙。
“张兄这又是何必？倘使有外人在场，你有顾虑，不愿暴露倒也罢了，然我暗语也与你讲了，主动亮明身份，你我皆是那‘春宵一度了无痕’的花丛过客，我还能害你不成？张兄倒也用不着揣着明白装糊涂，行此欲盖弥彰之举。”柳如玉摇头叹道，又顺手抚了抚垂落胸前的鬓发。
“柳兄你且等等。你说啥，花丛过客？呃，看来你真是对我有所误会了……”霍海连连摆手，直觉哭笑不得。
见柳如玉话已说至这份上，再联想之前这厮毫不避讳的各种轻佻言行，霍海要再看不出对方是个采花贼，便是真愚钝了。又领悟到对方之所以穿得如此花枝招展，原是奔着勾搭女子去的。
于是霍海更加想不明白了，为何对方言之凿凿一口咬死他们是一路人？啧，难不成自己天生一副淫相？可之前也没人跟他说起过啊……
霍海挠了挠头，想着纵是自己血气方刚，却始终不敢有违师父未到先天，不得近女色的教诲，年过二十依旧保持处子之身，到底哪一点像淫贼了？
“既然张兄不肯坦白，就别怪我揭你老底了。”柳如玉收敛笑容，剑眉轻扬，一副等着看好戏的表情，继而道：“我且问你，你脑袋上的蜀锦花，如何解释？”柳如玉先是指了指霍海头上别着一朵小黄花，旋即又指了指自己发冠旁边状貌相似的花朵，不过他的那朵已经蔫了。
“这个是我瞎戴的啊！等等……啧，你不会光凭这花儿就断定我跟你是一路人吧……”霍海抚额，一脑门子官司。
霍海没有撒谎，他最近养成了一个小习惯，每日于练马间隙去摘一朵花，再将花瓣一片片薅下来，薅的时候那叫一个轻手轻脚，不住提醒自己千万小心别把花瓣给捏碎了，以此来训练自己对力道的把控——这不早上起来的时候，看到路旁几朵黄澄澄的花开得霎是好看，霍海就摘了一朵胡乱插在头发上，本想着等闲了拿来训练，后来却是忙得忘了这茬。
霍海一脸苦大仇深地瞅着刚从脑袋上取下来的蜀锦花，他哪里能想到，自己一个无心之举，竟闹出这么大的乌龙，并惹来了柳如玉这个采花小盗，被对方这般那般纠缠试探。
“什么，这个岂有瞎戴的道理？！”柳如玉一双桃花眼睁得溜圆，难以置信地大喊。
“呃，柳兄你别嚷嚷……不就是戴个花吗，难不成还有什么规矩？”霍海疑惑道。
“规矩大了去了！你竟然不知道？如此蠢木，怎么对得起洪顶天前辈？！”
“洪顶天？没听说过……”
“你……你连洪顶天前辈的大名都不晓得？”柳如玉继续一惊一乍道。
“柳兄莫气，实不相瞒，我打小没出过燕州城，也没多少机会接触外界事物，眼界低见识短，浅陋无知，确实不曾听说这么一号人物，叫你看笑话了。”
柳如玉半信半疑地开口：“噢？看张兄这身打扮，还有那两匹大辽马，倒不似穷苦人家的子弟。那你这次出远门是为何事？”
霍海唉嗳叹气，苦笑道：“我家里世代制弓，原本家境乃算得上富庶，然前些日子贼寇入侵，家里老小俱不幸罹难，那天我在外头遛马，遂侥幸躲过这劫，迫不得已，此次前来益州，乃投奔一位家父旧识。”
柳如玉听霍海一番话讲得情真意切，又见对方所携弓箭绝非市面上能买到的大路货，想来应是家里人专门为其定制的，便也不再怀疑什么，未防霍海又陷入伤心情绪，道了句“节哀顺便”之后，又转到方才有关蜀锦花的话题。
“嗐，张兄我跟你讲，日后这个花可是不能乱戴，里边规矩大得很。呃，看来之前确是我一厢情愿了，你与我并非一路人。那么……这个，这个烤肉，我还能……”柳如玉欲言又止，默默咽了咽口水。
霍海大度一笑，道：“都是江湖儿女，何况柳兄还是前辈，我还有很多事情要与你讨教呢。烤肉马上就好了，我们一起吃，不必客气。”
“什么前辈不前辈的，我只是一张嘴巴比较能说罢了，论江湖经验，其实并不比你多多少。至于采花的经验，嘿嘿，我，我……”
方才还全程以情场老手自居，脸皮表现得堪比城墙厚的柳如玉，说到关键时刻却突然间觉得难为情起来，话到嘴边竟是说不下去了。
霍海看到对方尴尬到不住搓手的模样，觉得这前后反差的表现有些好笑。正好麂子肉彻底烤熟了，于是特意挑了肉最多且肉质最嫩的部位，掰下一块递了过去：“肉烤好了，先吃肉。”
“好，好。”柳如玉眼冒精光，语带感激地接过那肉，下一秒便大快朵颐起来。
“我说柳兄，你是多久没吃东西了？”霍海见过狼吞虎咽的，但眼前人的吃相简直跟恶鬼抢食没差，与他一身贵气逼人的装扮十分不搭调。
“算上今天，四天了。”柳如玉嘴巴里嚼着肉，含糊不清地说道。
“额，柳兄这是忙什么啊，连饭都来不及吃？”霍海好奇心乍起。
“忙着逃命！”柳如玉吞下一大口，一脸餍足之色。
“有仇家追杀你？”
“仇家？应当不算。”
“不是仇家就好，有什么误会，都可以坐下来好好谈的。”霍海安抚道。
“别提了，我只是采了一朵花而已，结果却被那女子的家人赖上，非得逼我娶她，招我做上门女婿，否则就要我的命……唉，真是倒了血霉了！”柳如玉想起这近一年来的遭遇，仍觉心有余悸。
“啧，你的意思是，你睡了人家姑娘，然后不想负责任？”霍海鄙夷道。
“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跟你说句实话罢，我可是立志要成为洪顶天前辈那样的人，断不会为了一颗大树而放弃整片森林。”柳如玉自己吃完手里的肉，也没客气，撸起两边袖子，继续从架子上掰肉，随口回了霍海一句。
“柳兄不止一次提到这位姓洪的，恕我孤陋寡闻，他到底是什么来头？”霍海请教道。
“嘿，注意你的措辞，请叫他洪前辈。说起来张兄莫不信，洪前辈乃是名震巴蜀欢场的大人物，其所到之处，蝶舞成群，仙音袅袅，采花过万朵，片叶不沾身，风流韵事广为流传，一杆神枪顶天立地！”
柳如玉手舞足蹈，越说越兴奋，显是对那洪顶天发自真心敬佩有加。
“嘁，搞了半天，不过一个采花贼而已。”霍海顿觉兴趣缺缺。
“你说谁是贼？！‘窃香不为盗’的道理难道你不懂？若不是念在你一饭之恩，加上吃人的嘴短，你如此亵渎我的偶像，我肯定要与你拼命的！”柳如玉肉也不吃了，不满地瞪向霍海。
这柳如玉明明是七尺俊朗男儿，却因生了一双含情美目，顾盼之间颇有几分女子媚态，即是瞪人，却如何也凶狠不起来，倒是透出些许娇嗔之意。
被迫接收了这别样眼神的霍·钢铁直男·海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他搞不懂柳如玉为何突然暴跳，自己不过讲了句实话——本来就是如假包换的采花贼，哪里就成亵渎了？却也懒得跟对方过多计较，只道：“罢，罢，罢，是我嘴欠，口无遮拦，柳兄别放在心上，接着吃肉罢。”
“你是不是觉得采花这活低级？我且告诉你，真正的采花高手，从不对弱小伶仃，无权无势的女子下手，所采撷之目标，俱是与己实力不相上下，甚至是高出我等一筹——愈是巾帼豪杰世家闺秀，愈能激发我们的采猎之欲！”柳如玉忽而一脸正色道。
“还有这个规矩？”霍海诧异道。
“唉，如今世道坏了，胡作非为破坏规矩的也多了，然而我入这行虽不算久，却时刻铭记前辈教诲，于这花花世界始终坚守本心，不敢有所僭越。”柳如玉感慨道。
嚯，没想到原来做个采花贼，居然也有所谓的法则操守底线，霍海甚觉稀奇，不由问道：“守这个规矩，图啥？”
“张兄没听说过，势均力敌的男女之情最是可贵吗？何况能于欢场较量中棋逢对手，是大幸，更是对自己的一种磨砺。”
柳如玉烤肉吃得有点多，中间也没喝过水，加上一直不停与霍海说话，身上略觉燥热，复又取了折扇给自己扇风降温。
“哦？那柳兄不妨讲讲，你是如何做到边采花边磨砺的？”虽然霍海不甚理解这二者能有何联系，但见柳如玉说得一本正经，也便顺着对方的话头继续问下去。
“适才与张兄说到我被追杀之事，其中缘由便是——去年此时，我对一位江湖世家的姑娘一见倾心，孰料这么一位温柔无害的女子，背后竟有如此可怕的家人……只因我没答应成亲的要求，便被他们追杀了整整一年！那时候由于环境和形势所迫，我一边逃跑，一边督促自己抓紧修炼，至今年三月，实力便涨到先天二层，期间只用了短短半年时间，而通常情况下，这个实力进阶的时间至少需要两到三年。”
柳如玉接过霍海递过来的水壶，道了谢，咕噜咕噜灌了好几口，接着讲道：“其实这种局面我早料想过，于是未雨绸缪，逼自己在最短的时间里学会一套轻身术，以便日后逃遁保命之需——张兄你且说，我这些因采花带来的磨砺，够不够劲儿？”
“啧，绕这弯子做啥？你这样无时无刻都得躲躲藏藏的多累，倒不如寻法子把自己的战斗力再提升几阶，直接与追杀你的人正面对垒交锋，反手将其诛之，一劳永逸，岂不更爽？”
“嗬，张兄想得过于简单了。凡修炼者，决计不会允许自己的实力停滞不前，大家都在不断进步——若是彼此起点接近倒还好，倘使我与对方本身实力相差悬殊，我再怎么勤加修炼，也始终赶不上人家的。常言道‘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劝张兄还是务实些，练一套轻身术吧，关键时刻可保你性命。”柳如玉拍了拍霍海肩膀，诚心劝道。
“不怕柳兄笑话，我还差三层才到先天期，这轻功便是我想练，没有真气，暂时也是练不成的。”
“好说，你且去采花，专门勾搭实力高出自己的姑娘，不消多时，保证你的潜力被尽数激发出来，助你修炼进程加倍。”柳如玉半认真半开玩笑道。
“啧，照此说来，柳兄你采花的真正目的不在那些姑娘，而在于借此途径逼迫自己加快修炼？”
与柳如玉一番你来我往的周旋下来，霍海已经习惯了这人时不时的不着调行为，不动声色见招拆招，成功反将一军，把包袱重新丢回对方。
“张兄只说对了一半——的确，采花本身就是一个寻求刺激的过程，一晌贪欢，便有可能身陷囹圄，看似潇洒自在，实则脑中的那根弦一直紧绷着。我喜欢这种状态，它消解了我生性中的懒散，鞭策我好好修炼。”
“不过，既是采花，那些‘花儿’们自然也是我的目标。面对一个个实力与美貌兼具的窈窕佳人，作为血性男儿，怎有看了不心动的道理？”
“鸳鸯帐暖，良宵苦短。啧，柳兄是个有福之人啊！敢问柳兄一句，迄今为止，不知有多少女子有幸得你垂青，你还记得清吗？”霍海笑嘻嘻地问道。
“如花美眷迷人眼，唯恐年岁不吾与。”一句短诗，道尽采花小盗柳如玉的踌躇满志。
“柳兄甭墨迹，快说，你到底与几个姑娘喜结良缘了？我要听具体数字。”霍海催促道。
“你这烤肉的手艺着实不错。”柳如玉眼神恍惚，显是想要转移话题。
见对方如此反应，霍海心里猜了个七七八八，噗嗤一笑，道：“不会就只有你方才说的那一个吧？且事后不但没能如想象中潇洒拂袖而去，反而惹了一身骚，被人家姑娘的家人追杀，这一年光顾着仓皇逃窜，再没工夫和心情去结交别家姑娘了——这一点也不像良缘，却是孽缘。我说得对吗，柳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