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历史小说 > 大隋主沉浮 > 第986章:卫王有毒,近不得

  谈起大隋王朝的开国功臣,人们率先想到的人多数是杨素、高颎、苏威、杨尚希、长孙平、韦孝宽等人;其次便是皇亲国戚里的杨爽、杨雄、杨达、杨弘、杨谐、窦荣定、豆卢通。然而有两个的功劳,比杨素、高颎等人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们便是周宣帝宇文赟宠臣郑译、刘昉。

  郑译和刘昉一起受到宇文赟重用,以至于“出入宫掖,宠冠一时”。他们见宇文赟登基为帝之后,沉湎酒色、穷奢极欲、滥施刑罚,非但解决不了宇文邕改革留下来的种种后患、压制不了蠢蠢欲动的关陇贵族,反而诛杀宇文宪等忠心耿耿的皇族中坚力量。而杨坚隐隐约约成为诸多门阀、诸多势力的拥护的首领,于是暗中投靠杨坚。

  他们利用宇文赟的信任,一次又一次帮助杨坚说话、一次又一次帮助杨坚化解致命危机;等到宇文赟弥留之际,郑译和刘昉更是伪造遗诏,宣布由杨坚出任丞相、代替宇文阐掌管军政大事。所以他们功劳之大,完全不亚于高颎和苏威等等“开隋元老”。

  杨坚也没有亏待他们,称帝为帝,便从重封赏,然而郑译和刘昉目光浅短、贪财如命,一旦获得权柄,便失去了自我,他们不但大肆索贿受贿,而且结党营私、卖官鬻爵、陷害忠良,令杨坚十分反感。然而杨坚始终念着两人之功,多次劝导未果之后,干脆敞开私人府库任由他们拿,而且还说“如果喜欢钱财奇珍,直接与他说、直接来宫里取,没有必要做不法之事”。

  但是杨坚的宽容、苦心、警示,两人非但不理解,反而认为杨坚怕他们、离不开他们。刘昉更是认为无能的杨坚都能当皇帝,自己更加可以、更行。于是联合宇文忻、柱国梁士彦图谋造反,准备杀了杨坚以后,再把宇文忻砍了,然后自己当皇帝。可他们犯了王轨同样的错误,信错了贺若弼,导致他们还没正式开始,就被他们的“兵马大元帅”贺若弼给卖了,然后被抓去砍了个干净。

  郑译虽然没有反,可他郁郁难平,仍旧违法乱纪,做出了许多让杨坚难以忍受的大罪,杨坚对郑译的举动虽然很愤怒,但鉴于昔日大功,只是将其贬斥出京、废为庶民。不久又让他担任开府、隆州刺史,之后召集入朝参与编撰《开皇律》、《音律志》。

  因郑译成果斐然、且又老实了下来,杨坚便恢复他沛国公之爵和上柱国之勋。

  郑译在开皇十一年病逝任上,杨坚甚是惋惜,不仅让其长子郑元璹承袭爵位,而且让朝廷操办他的丧事、追赠谥号‘达’。人生也算是相当完美了。

  承袭父爵的郑元璹在大业元年受封为仪同大将军,然而全面恢复教育之时,他执强烈的反对意见,被杨广免去仪同大将军之职、爵位封号也从大名鼎鼎的“沛国”变成毫无存在感的“莘国”。

  洛阳永太坊,一辆朴实无华的马车从敞开的角门,驶入荥阳郑氏宅院。

  门内庭院,郑元璹和弟弟郑善愿、郑元琮、郑元珣久候多时,等到马车停下,上前将身穿常服的李子权从马车迎了下来。

  李子权下了马车,迅速团团一礼,放低身段道:“为兄冒昧来访,还望诸位贤弟恕罪!”

  五姓同气连枝、相互依仗之余,也有十分激烈的暗斗之心,郑译在世之时,荥阳郑氏隐隐约约有了天下第一士族的势头,他为了打压二崔,便扶持和提拔赵郡李子权制衡崔仲方,使李氏和二崔、卢斗了起来,而荥阳郑氏却在蓄势待发,为进军河北积攒实力。所以郑译既是李子权“恩主”,郑李两家也是山东士族里的“小盟”。

  到了今天,宰相李子权成了“盟主”、郑氏则是降为从属地位;不过赵郡李氏还要继续在河北与二崔、卢博弈,而郑氏已经失去进军河北的实力,这便导致两家没有直接的利益冲突,再加上都需要对方帮衬,故而两家关系还像以前那么牢固。

  “李相来访,郑家上下不胜荣幸。”郑元璹很是亲热的笑着说道:“一应事物已经准备妥当,只等李相前来取。这儿不是说话之处,请入内奉茶。”

  说着,伸手示意。

  李子权犹豫一下,却是歉然道:“非是为兄失礼,而是此刻诸多繁多,还望贤弟恕罪,一旦陈氏谋反案结束,为兄定然登门谢罪。”

  郑元璹见到李子权只想索取,而不愿入内详谈自己复出之事,心中着实是有些不悦,却又不能表现出来,只好勉强维持面上的笑容:“哦?事情很严重么?”

  李子权未免郑氏兄弟误会,又见四下无人,便压低声音道:“陈氏子弟和党羽的罪证确凿,案件十分清晰,并不严重。严重的是长孙相、裴太常卿已然南下;如果再把抓人的太子、卫王、蔡王等皇族,以及主审的赵大理寺卿、守御的萧相算上,那么我们山东士族和皇族、关陇贵族、河东士族、中原士族、南方士族全部入场了。”

  “南方士族各大世家基本都涉入案中,又要面对诸多势力,他们显得相当被动,不足为虑。关键是发动攻势的势力太多;大家既想获得更多职位,又想借机消弱其他势力。在办案之时,定然相互攻讦、相互揭底。”

  郑元璹和郑善愿、郑元琮、郑元珣心下一阵凛然。他们李、郑两大家族在山东士族之内是盟友;放到天下,山东士族则是一个大盟。然而传承数百年的世家门阀之间,或多或少都有人当过大官,所以彼此之间都有一定的关系;而有了关系,也意味着彼此之间都知道对方是什么东西,甚至都在握着彼此的把柄。

  正是因为我有你的把柄、你有我的把柄,所以大家都有顾虑,反而能够玩到一起去。但是利益如果无穷大,那么这些把柄的价值就会体现出来了。

  如今是势力与势力之间的较量、势力与势力之间在争取地盘,相互下黑手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如果某个势力落入他人手上的把柄太多、且又博弈不过人家,搞不好会比擅长争斗的南方士族还要惨。

  默然半晌,郑元璹皱眉道:“李相所说的个中艰险,郑某自然明白,只是派系之争、势力之争真的到了如此严峻地步了么?”

  李子权叹息了一声,说道:“从圣人决定迁都到号称天下中心的洛阳那一刻开始,这些事情就已经注定了。要不然关陇贵族和关中士族当初为何反对得那么激烈?其实他们完全不是害怕远离中枢、惨遭抛弃,而且朝廷远离关中,他们反而更容易做一些见不光的勾当。之所以反对那么激烈,主要还是担心朝廷脱离自己的掌控,圣人可以无所顾虑的对付他们。”

  “圣人到了洛阳,等于跳出虎穴、龙归大海,于是他一边从容不迫的提拔其他势力、一边游刃有余的对付关陇贵族。只不过圣人一开始也不想逼大家铤而走险,故而手段和方式都比较温和。如果大家遵守能者上、庸者下的规则来竞争,圣人不见用血腥的杀戮来达成目的,可惜的是今天这个里通敌外、卖国求财;明天那个养匪自重、图谋造反。圣人能不降下暴雨雷霆吗?”

  “再到后来,他发现各大势力斗得越狠、越容易清除各大势力的实力,于是一改以往的被动迎接;而是采用了纵容、怂恿、挑拨离间之法。大家都明白圣人的用意,然而大势在圣人之手,彼此之间又失去信任,所以谁都担心自己不先动手就被别人先弄;更何况,又有谁禁得住利益的诱惑?这一次,也不例外。”

  郑元璹明白这是各个势力、各大世家所担心的最为糟糕的局面,但是大家已经失去了信任,且都知道造反也打不过朝廷了;于是慢慢的老老实实的按照杨广的规则办事,然后在杨广一手操控下,互殴。

  互殴的结果必然有大量世家化作历史尘埃,先有陇西李氏,以及陇西李氏自成一脉的李穆系、李圆通系……接下来,肯定又会倒下一大堆。而这次入场的势力、门阀太多,势必又有许多世家门阀被拉入这个巨大的漩涡之中。

  念及于此,郑元璹暗自叹了一口气,默默的从袖中取出一本写满名字的册子;他珍而重之的将册子交给了李子权,沉声说道:“我们也知道这是一场比沙场还要残酷的战争,李相作为山东士族的领袖,要尽力保护我们的人。这份名单上的人,请务必尽力保全,如果实在不行,那便设法迁往偏远之处;如果迁官不行,贬官也可,千万不要弄到丢官罢职的下场,更不能随意将他们牺牲……”

  这个册子就是荥阳郑氏雄厚实力、千年底蕴,他们以士林领袖的身份栽培和扶持了无数官场势力、无数中小世家;而名单上的人虽然不是荥阳郑氏所掌控的全部官场力量,但是也占了六成之多。如果不是形势严峻到了这等地步,他们无论如何也不会把这份名单交给李子权的。

  至于另外四成乃是郑氏核心的核心、安身立世之本,就算是郑氏多数子弟都不知道;如果将其交给外人,郑氏无异于把整个家族全盘奉上、无异拱手投降,日后沦为李子权随时可以掐死的“俘虏”。

  李子权也知道郑氏一定有所保留,不可能把全部力量交给自己,但尽管如此,他也不禁激动万分,他绞尽脑汁、费尽周章,如今总算是拿到郑氏部分底牌了。而剩下的,他完全能够通过这些人的人际关系、升迁脉络一一打探出来;到了那个时候,郑氏在他面前将无秘密可言。虽然不是说要对付自己的盟友,但是掌控了对方的一切秘密,绝对没有坏事。

  他强行抑制住心里激动,接过这本册子收好,故作淡定的问道:“贤弟大可放心,我定当竭尽全力而已。”

  “如此,一切拜托李相了。”郑元璹说完,又有些不放心的问道:“但不知李相可有万全之策?”

  “世上哪有什么万全之策?再说了,各大势力的首领皆是世上最精明的人物,他们焉能按照我们的想法做事?”李子权目光看向郑元璹,苦笑道:“我们只能在既定的大体之上,随机应变。不过此局太大、太复杂、牵涉太广,所以其他势力也会小心翼翼的随势而变、小心翼翼的前行。”

  “李相所言极是,现在说这些,为时太早。”郑元璹默然点头,这也是比较让他放心的地方,现在大家都有顾虑,都怕为他人做嫁衣,局势未明朗之前,成败实难预料。

  “我会尽力而为,若有什么变化,都会第一时间派使人通知贤弟。”李子权稍微松了一口气,又向郑元璹问道:“对了贤弟,名册上可有颍川世家子弟?”

  ……

  颍川世家是传承久远、影响深远的一个世家体系,主要的世家有荀、陈、钟、庾、许、韩、郭、赵、王、谢、裴、鲜于、颖、干、赖、汪。他们从夏商周到南北朝,一直是权力场上的巅峰和核心;在他们鼎盛辉煌期间,山东士族只是靠边站的小老弟。

  出自这些世家的杰出人物,既有奠定汉文化体系的历史圣人,也有左右天下走向的人物。比如说颍川荀氏,人家有个老祖宗叫荀况,他是先秦时代百家争鸣的集大成者,故而被人们尊为荀子,论及荀子的地位、历史贡献,没有几个人能够与他相提并论。

  到了汉魏晋,荀氏又出现了许多着名的名士和政治家;而品行高洁、学识渊博荀淑一个人就生出、教出“荀氏八龙”,“荀氏八龙”和他们的龙子,又生出很多头角峥嵘的小龙,其中最为知名的有荀彧、荀谌、荀衍、荀悦、荀攸、荀顗等等。荀彧是曹操谋臣,被称为“王佐之才”。荀攸是荀彧侄子,其才华比起叔叔有过之而无不及,荀顗是曹魏时期的权臣,曾任司空、太尉等职。

  陈氏与荀氏关系亲厚,在魏晋时期也出现许多名士和政治家,如陈群、陈琳、陈寿等。陈群是曹操的谋臣之一,曾任尚书令、司徒等职。陈琳是曹魏时期的着名文学家,陈寿是三国时期的史学家,着有《三国志》。

  钟氏同样和荀氏亲厚,在魏晋南北时期出现了钟繇、钟会、钟毓、钟嵘、钟屹、钟屿等等。钟繇是曹操的谋臣之一,曾任太尉、太傅等职。钟会是曹魏末期的名将,曾参与平定蜀汉,钟毓是晋朝时期的权臣,曾任司空、太保等职。而是文学上、书法上,他们也都取得不小的成就。钟繇在书法一道,是王羲之隔代师祖。

  庾、许、韩、郭等氏名气要弱一些,可是每个家族都出现了左右时局的名臣、良将、文学家、史学家、思想家……

  晋朝、南北朝时期,颍川世家由于夹在南、北两大势力的中间,再加上在永嘉之乱时大举南渡,而王谢执掌大权之时,又加以优待,所以他们在大体上,更加亲近一同与北方战斗过的南方士族;有的甚至和王、谢那样,被划入南方士族里的一员。如今的许多世家虽然也像王氏、谢氏这般远离权力中心,但是“颍川世家”的招牌和影响力,仍旧不容小觑。

  荥阳由于位于颍川北方,两者之间有地势上的便利,所以属于北方、属于山东士族的郑氏与颍川世家关系稍微要好一些,但是由于郑译在世之时,多次向南方的颍川发动攻势,这便导致双方也有一定程度上的疏离。

  李子权之所以问这一句,便是看中了已然没落的颍川世家,想把他们收为己用。他们即便更加亲近南方士族,但是南方士族发生了大剧变。颍川世家各家主和族老定然知道在这场轰轰烈烈的大清洗之下,他们也未必逃得过去。

  他们此时,肯定也急着寻求新的靠山、以避这场巨大的风暴。倘若他用主管此案的宰相、山东士族领袖身份去说服,这些世家极可能顺势进入山东士族体系之中。

  若是如此,李子权在山东士族里的话语权、山东士族在大隋王朝的话语权,少说也能增加三成。

  “名册上有一些!”郑元璹答道。

  李子权闻言大喜,他目光灼灼的盯着郑元璹,问道:“能否约见一些家主、或族老?”

  郑元璹一下子就猜到李子权的用意,缓缓的问道:“听李相之意,是打算将他们收入山东士族之中?”

  “正是!”李子权点头道:“颍川世家自成一体,又在南北游离不定,他们现在的处境极为不妙,正是将他们收复的天赐良机。而类似的想法和用心,相信苏威、长孙炽、裴矩等人肯定也有,甚至已经做了行动。现在关键就看谁承诺的多、谁能帮助颍川世家度过这道致命的难关。”

  “那我明天下午约一些人过来;届时,李相与他们详谈,如何?”

  “可!”

  。。。。。

  李子权离开郑氏宅第,又去亲自去了王氏宅第,然而他的消息、行程很快就被“闲人”传到了杨广手中。

  “台子刚刚搭好,各路魑魅魍魉全部跳了出来,先是苏威、长孙炽,接着是杨约、裴矩,而这个李子权更是亲自出马了,好啊!哈哈……”杨广将几份情报一起交给侍立一旁的杨安,心情极好的笑着说道:“将这些情报抄录几份,分别发给太子、蔡王、藤王、道王。对了,齐王也给他一份,让他也有些紧迫感,免得他误以为大隋真的很安稳。”

  “还有卫王,你亲自送过去,让他别以为放大假就能百事不管,让他认真一点、盯着一点,若是局势失控,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

  “喏!”杨安接过情报,赶紧告退。

  正当杨安即将进入仁寿殿侧门的时候,杨广的声音再度响起:“等等,我忽然想到了一事。”

  杨安连忙回来,行礼道:“请圣人示下。”

  “杨綝身为御史台司隶大夫,有弹劾百官之权;让他明天弹劾李子权。”李子权乃是主管陈氏谋反案,可他这等活跃,不仅容易让人他日怀疑朝廷的公正性,还给人传递一些李子权独尊议事堂的错误信息,这让杨广十分不爽。

  杨安应了一声,又抱拳询问道:“圣人,但不知弹劾的理由为何?”

  “反正弹劾都是那么一回事,让杨綝随便吧!”杨广刚刚说完,却又想到了一件,连忙补充道:“比如说今天,李子权在午休时间到处乱跑,不仅影响了下午公事,还吵的别人无法休息,导致别人也没有精力办公;之后,再让杨綝他爹、杨綝他叔出来作证。再之后,薛道衡就会自己跳出来了,接着,张衡也会跟上……”

  杨安听得目瞪口呆:“……”

  皇帝本来是好端端的一个人、本来是好端端的一个皇帝,可是去卫王府混了几天饭以后,好像也中了卫王的懒毒、不正经之毒,整个人全都变了。

  如是说来,卫王有毒,实在是近不得?

  谁靠近,谁都中招!

  “忤着做什么?赶紧去。”杨广吩咐一声,又说道:“顺便让卫王给我们准备晚饭。”

  “遵命。”杨安定下心神,拱手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