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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18.

  何宇最终还是去了上海。

  和友缘一样的大学。

  成为了大学的同学。

  一个班。

  十年后。

  2026年。

  毕业后的何宇,也不知哪根神经出了问题,竟然开始倒腾美术了,天天都在画画,而且成绩越来越好。

  果真是被上帝眷顾的人。仅仅在短短的时间内就发行了不少的画册。

  成名后何宇的档期被排的满满的,接到了不少综艺节目的邀请。

  谢志是全中国做访谈节目做得最好的主持人兼制片人。他手上有三个节目,而且都是去年收视率前三名。这让他在去年风光无限。

  他拿着手中的嘉宾资料,口中低声念着:何宇,2020年和2021年连续两年中国财富排行榜最年轻入选者,2020年和2021年出版界的神话,第二本画集《天国》成为2021年文艺类图书排行榜的第一名,第三本画集《国度》在2022年初一经出版就造成轰动,连续好几个月一直占据排行榜榜首。拿遍所有美术新人大奖。

  手上的资料可以用惊人来形容。

  谢志隐约记得自己三年前做过这个叫何宇的孩子的访谈,当时是因为一批插画家和漫画家的出现,在中国引起了一场不大不小的轰动。不过那个时候混在一群画家里的他并没有让人觉得他有多么的特别,事隔两年,当初一起参加节目的几个孩子已经渐渐被人淡忘了,而何宇,这个当时在几个人中最不起眼的男生,如今却红透全中国,如日中天的出版业绩让美术界资格比他老上十倍的画家跌破了眼镜。现在,想要发他的通告变得很难,约了差不多两个月才约到,而他的助手,那个叫友缘的女孩子也说他的通告差不多排到两个月后去了。现在谢志已经觉得何宇不能够和别的嘉宾放在一起做一期节目了,因为他身上,有太多让人惊奇的地方。

  可是,究竟是为什么呢?

  转到后台去的时候,看到友缘正在帮何宇修眉毛和做头发。

  男孩子还是应该帅气一点,出现在别人面前的时候永远都要光芒四射,这才是年轻的男孩子应该有的朝气,而不是像那些四五十岁的成年人一样西装革履,一副别人欠他钱的表情。这是友缘的想法。

  友缘每次帮何宇化妆的时候心情都会格外宁静,因为看到自己心爱的人比别人好看很多是一件很让人高兴的事情。而何宇每次也都温柔地微笑着,让她随便地弄来弄去。

  谢志靠在门边上,看着一边化妆一边低声和友缘说话的何宇,心里在想,这个男孩子,究竟具有什么样的魔力呢?一不小心就真的问出了口。何宇听到声音,回过头来简单地笑了一下,是成熟的笑容,带着客气的尊重。

  谢志想,还真是个腼腆内向的人呢,和三年前相比一点都没有改变。可是到正式录节目之后,谢志才知道自己的想法有多么可笑。

  何宇已经不是三年前那个对着镜头和记者的问题会躲闪,一副受伤的表情的何宇了。看着面对镜头能说会道的何宇,谢志心里微微地泛起不同寻常的感觉。

  三台机器。两台固定,一台下面铺着运动轨道。

  灯光太足,让人觉得全身发热。机器运转时嗡嗡的声音,有点像夏天午后睡觉时讨厌的蚊子。这样想着友缘就觉得身上似乎被蚊子叮出了包,背后也微微痒起来。应该是太热出汗了吧。这样想着马上抬起头去望何宇,还好,他脸上似乎没有什么汗水,如果太多的话就需要补妆。台上的何宇穿着白衬衣,领口开两扣,露出明显的锁骨,是男生里少有的纤细,随着年龄的增加甚至微微有了性感的因素,袖口随意地挽起来,让人觉得干净利落。坐在沙发上,斜靠着,既不会太没礼貌,又显得随意而舒服。其实呢,谁都知道灯光下烤得让人难受,像是被装进微波炉里的食物,在看不见的红外线下慢慢地变得通红发烫。果然天生的明星坯子呢。好像从高中就是这个样子吧,随便坐着也比别人好看。神奇的物种。

  笑容甜美。说话温柔。

  这些都是看过何宇通告的人的评价。

  而私下里那个沉默不语的何宇,应该只有自己看到过吧。友缘坐在有点发凉的地板上,头歪靠在墙上,看着无数灯光焦点下的何宇,露出亲和的笑容,明亮的眼睛,清晰的瞳孔,还有温柔的眼神。

  不是这样的。

  不是这样。

  那是怎样?

  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何宇呢?连友缘自己都快搞不清楚了。

  是生活中那个在每天黄昏到来的时候就开始不再说话,在每个起风的日子站在楼顶眺望遥远的东方,在每个下雪的日子独自去找一条安静的大街然后在街边堆一个雪人,在画板前花一个通宵调好颜色却画不下一笔色彩的男孩子么?

  还是在镜头前笑容甜美,在每个通告的现场或者每个节目的后台温柔地和每个人打招呼,在签售会上对每个人微笑,满足所有人的要求,在面对记者的时候可以熟练地回答所有的问题,有时候又在文章或者画作里搞笑到每个人都会忘记悲伤忘记难过,在发着高烧的时候也可以在拍摄平面时露出那种像是可以使世界一瞬间都变得幸福的笑容的男孩子呢?

  想不出来。

  时间像水一样慢慢地从每个人身上覆盖过去。那些潮水的痕迹早就在一年一年的季风中干透,只残留一些水渍,变化着每个人的模样。

  何宇在录节目的时候,在轮换面对不同机位的时候,眼角的余光偶尔掠过友缘,看到她坐在地板上,头靠着墙,双手夹在膝盖的中间,头低着,刘海儿在额前投下阴影,眼睛似乎是闭起来了。

  应该是累了吧,估计在打瞌睡。何宇的心里微微有些心疼,像是一张白纸被轻微地揉起来,再摊开后就是无数细小的褶皱。

  在中间休息的时候,何宇走过去,低头低声问她:“累了么?”

  语气是细风一样的温柔,在听觉里荡漾出波纹。

  “不累。节目录得还顺利么?”

  “嗯,还行。应该快完了吧。这个是今天最后的一个通告么?”

  “嗯,对。”

  “嘿。”轻轻地笑起来。

  友缘歪过头去,看着这个露出孩子气笑容的画家,心里出现的字幕依然是“神奇的物种”。

  节目录好已经是晚上六点多了。华灯初上。公司的车停在广电大厦的大门口,何宇和友缘上了车,挥手和谢志告别。

  黑色的宝马很快淹没在汹涌的车流中,车灯在飞速行驶中拉长成模糊的光线。

  谢志望着那辆车消失的影子,心里微微地叹气。

  时光真的能够那么轻易地改变一个人么?

  车的后座宽敞舒适,友缘还专门买了一个很厚的皮草垫子铺在后面,感觉毛茸茸的,让人坐在上面就想睡觉。友缘还记得何宇在看到这个垫子的时候着实吓了一跳,以为后面进了只老虎呢。后来他的评价就只有一句,他说友缘上辈子应该是个土匪的压寨夫人,就是叉着两条大腿坐在虎皮椅上耀武扬威的那种悍妇。

  手被何宇的手握着。男生的温度总是比女生高半度。不易觉察的半度,但却真实而鲜明地存在着。也许真的有些累了,头下意识地朝着肩膀靠下去。恰好的线条,留出适合的凹处可以放下自己的脸,质量上乘的棉质衬衣,很淡的香水味道。

  “什么香水啊?”

  “不是你买给我的么,就是上次你买给我的那瓶啊。”

  啊?没闻出来。

  再靠过去一点,把脸埋在颈窝的地方,眼睛正对着锁骨。即使靠这么近,也没闻出来是自己送的那瓶草香味的香水。只是男生皮肤上那种像是朝阳一样浓烈的味道清晰了一点,像是琴弦在空气中发出铮铮的声音。似乎动作太过亲密了吧?这样想着,脸就微微地红起来。对方脖颈处的肌肤似乎也在变化着温度。

  终于脖子动了一下,然后是他的一句小声“嗯,那个……”

  “什么?”

  “……稍微,靠上来点……呼吸的气,弄得脖子有点痒。”红起来的脸,以及像落日一样沉远的温柔。缓慢的语气。

  友缘抬起头,看到的是一张面无表情的精致的侧脸。看久了就觉得像个精致的礼物。美好得如同幻景。

  “那个……”

  “嗯?”头朝着自己靠下来,却没有转过脸,依然面对着前面的坐椅后背。切,后背有那么好看么。

  “没事。我只是觉得我的化妆技术越来越好而已。你这么难看的人也可以变得这么好看。不容易。”

  “嗯,我一早就这么说啊。”温柔的笑容,眼睛盛满混沌如同大雾的琼浆,甜得足够溺死一头成年的雌性霸王龙。

  哪有难看。只是嘴硬而已。友缘心里一直明白。眉目间的开合,带出细小而暧昧的变化,并随着岁月的风霜日渐渲染出男人的成熟和性感。二十三岁的年轻男孩,应该是最好看的物种吧。

  友缘把身子坐直一点,然后规矩地靠在何宇肩膀上。闭上眼睛,很多事情像是蚂蚁一样列队从心脏上面缓慢地爬过去。很缓慢地,爬过去。

  车窗外是春深似海的植物,将浓重的绿色泼满了整个城市。

  友缘很多时候都在想,自己在别人眼中,应该也是被列进“神奇生物物种”名单的吧。其他条件不说,单是一条“何宇的女朋友”就让人觉得是天方夜谭了。也的确很天方夜谭。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暗恋了吧。

  高一的时候,在学校操场第一次看见这个活泼内向不爱说话的男孩子,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周围的一切都是无声的布景。而之后的相遇,认识,熟悉,彼此牵挂,进入同一个大学,进入同一个班。这种暗恋一直都存在着,并且像遥远但是温热的太阳一样持续着。无论在夏季,还是寒冬,都不曾走远,哪怕有时候乌云密布,可是闭上眼睛,还是可以准确地感受到太阳的存在。

  而这份暗恋也一样,友缘曾经觉得这份感情应该永远是这个样子的,自己一个人呆呆地看着他,安静地在他的生活里出现,平静地谈话,轻松地微笑,或者无声地离开。而这一切都应该是理所当然般持续下去的。在友缘的想象里,应该是这样一直暗恋下去,直到何宇交了女朋友后,自己回家大哭一场,然后继续默默喜欢着他,到他结婚的那一天,他为那个女生戴上好看的戒指,自己回家大哭三场,然后诅咒那个女生不得好死,然后继续喜欢着他,直到自己死去的那一天。

  这种感情从诞生的那一天开始,就注定是不会消亡的。

  一切都被何宇那一句轻得近乎听不见的话语改变。

  轻得近乎听不见。

  近乎。却五雷轰顶般地听见了。

  那是在大一快要结束的夏天,在中国近代史基础的课堂上,看着老师那张呆滞得如同石膏像一样的脸,听着他讲的那些在高中早就耳熟能详的东西,友缘对上课失去了兴趣,看着外面的鸣蝉和白色的天光,觉得世界这样一圈一圈地转真的是很无趣。

  “很无趣啊!”站在铁丝网外面看着何宇练跳高的友缘趴在铁丝网上大吼。

  “发什么神经,”何宇滴着汗水跑过来,“怎么还没回宿舍啊?”

  白色的短袖T恤,早就被汗水弄湿了,脖子上挂着条白毛巾,也是在滴水的样子。男生的浓烈的气味,却很奇怪带着些微的薄荷味道。

  “臭死了呀,你。”

  “自己跑过来要闻的,”被脖子上的毛巾抽了一下头,然后又被何宇甩了个熟悉的白眼,“怪谁!”

  还是喜欢拿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瞪人。从高中就没变过的招数,没创意。友缘就曾经嘲笑过他叫他改改这个爱翻白眼睛的毛病,免得以后深情款款地对女生告白的时候被回应一句“要死!你冲我翻什么白眼呀”。

  “喂,何宇,”友缘叫住转身离开的何宇,“这个周六你陪我去附近的哪个城市玩吧。”

  “……嗯,班上别的家伙不行么?”眉头皱在一起,若有所思的样子。

  “这也不是随便谁都可以的吧!”额头冒出青筋。友缘有点想要出拳。

  “麻烦啊你们女孩子,不是上课上得好好的么?”何宇摸了摸后脑勺,“……真是困扰啊……”

  听起来应该是拒绝了。

  所幸自己也只是心血来潮随便提起。而且算算日子这个周末好像还不仅仅是“心血”“来潮”那么简单。讨厌的东西一起来。所以也就没有过多的考虑。过了两天就忘记了。

  可是这样的对话何宇可不会轻易忘记。接下来的三天他去图书馆借了地图,查了附近好玩的地方,然后找好乘车的路线,顺便在周五晚上从超市买好路上吃的东西和喝的绿茶。他从上大学就开始喝绿茶了,也不是听了其他男生的所谓“可乐对男性某方面不好”的歪理邪说,只是对绿茶产生了好感而已。这些准备的工作听起来很简单,做起来却要花点时间。好在这一切在茂杰离开之后变得简单起来。

  何宇想,既然以后没有人帮我做这些事情了,那么就总要自己学会。这样想着,何宇就慢慢地变成了和茂杰一样会照顾人的男孩子了。

  所以当星期六早上何宇提着两大袋东西出现在友缘寝室门口的时候,一切就变得有点滑稽。何宇看了穿着睡衣一脸不明所以的友缘一分钟后,面无表情地说:“我要打人了。”

  友缘模仿着何宇的偶像闪电侠,三分钟内收拾好了一切,然后拉着他出门了。从何宇的表情来推断他真的是要把自己摁到地上踩两脚才甘心。友缘稍稍松了口气。

  到离学校后门不远的地方乘车,一个很冷的路线。友缘坐在汽车上,浑身不舒服,又不好意思说自己生理期到了,只能一直憋着。在座位上挪来挪去。看着何宇拿着地图认真研究的样子又不忍心说“我们回去吧”,所以一路上表情都显得有一点另类。

  下午的时候路过一条溪流,是穿越农场边缘的,清澈见底,看得见纤细的水草和鱼。何宇光着脚在浅水里踩着鹅卵石走来走去,并招呼友缘下去玩。

  友缘见着水心里直发毛。连忙摆手说算了算了,您尽兴。

  何宇也没继续劝她,一个人沿着河流缓慢地走着,低头看着水里的游鱼。

  友缘看着被水光映照的何宇,心里安静无声。像是有一块巨大的海绵,吸走了所有的喧哗。

  回来的时候已经黄昏了。何宇在车上一直没说话,低着头,暗淡的光线里也看不出表情。他是累了吧。友缘心想。

  走回学校宿舍的时候,何宇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不开心吧?今天。”

  那种沮丧的语气把友缘吓了一跳,抬起头看到何宇一张灰灰的脸。

  “啊,误会了误会了,你别瞎想呀,我玩得很开心的。就是……就是那个……有点……”

  尴尬。说不出口。太隐私了呀。

  “哪个?”还是一脸茫然的表情。

  男生大脑里装的都是棉花呀!

  “月经!”想了想牙一咬就说出来了,心里突然倒塌一片,毁了,人生不就这样了嘛,索性再补一句,“今天是第二天。”

  “……那你早点休息,早日康复。”飞速涨红的脸,红得超乎预料,像刚被烧了尾巴的猴子一样坐立不安。“再见。”说完转身逃掉了。

  搞得友缘呆立在当场,反应过来后捂着肚子笑岔了气。

  回到寝室一脚踢开大门就对着三个女生开始笑,扑到床上继续笑:

  “早点休息……哈,早日康复……哈哈……我要笑死了呀我!救命啊……”

  结果乐极生悲。

  也不知道是那几天体质弱还是出去吹了风或者感染了什么细菌,回来第二天友缘就开始发烧,然后一直昏睡了一整天。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星期一的早上了,友缘还以为是星期天的早上,不知道自己昏睡了一天,并且温度格外危险地直逼四十度的鬼门关。醒来的时候大脑还是很混沌,睁开眼睛半分钟后,身边何宇的那张脸才在空气里渐渐地浮现出清晰的轮廓。

  “何宇你在啊?”

  “嗯,还好,现在没事了。你再多睡会儿吧。”

  友缘躺着,看着何宇到寝室门口倒水。白衬衣的褶皱发出模糊的光。看着何宇的背影友缘觉得有种莫名其妙的伤心。不知道是热度作怪还是什么,友缘竟然流出了眼泪。当发现脸上湿漉漉的时候,友缘自己都吓了一跳。以前一直觉得感冒药广告上说的什么“治疗感冒发烧,打喷嚏,流鼻涕流眼泪”自己都觉得最后一个症状太二了,谁会发烧流眼泪啊。可现在竟然印证在自己身上。

  何宇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来,低声说:“没事了呀,哭什么。”责怪的句式,却是温柔的语气。像是哄着哭闹的小孩。

  而后来的落日和微风都变得不重要了,窗外男生用篮球在篮板上砸出来的声音也不重要了,渐渐暗下去的光线也不重要了,夏日已经过掉多少也不重要了,大学的校园几乎没有香樟也不重要了,衬衣上散发出的干净的洗衣粉味道也不重要了,呼吸变得漫长而游移也不重要了。

  所有的一切,都在那一句“让我试着和你在一起”里,消失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