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历史小说 > 钢铁鲜血烈焰 > 第60章 众生相

  无数的幻象纷飞、扭转,汇集成洛英的梦境。

  她看到了大地旋转如陶轮,她看到了星辰明灭如眨眼,植物以惊人的速度生长枯荣以至于更像动物,而真正的动物和人群则如同迅捷得如同闪电。

  灯光,然后她看到了灯光,是属于现代文明的灯光,她所来自的世界在眼前如同华丽的幕布般延伸开来……在那一刻,洛英几乎以为在十七世纪经历的一切都是疯狂的噩梦,噩梦醒来……就是二十一世纪的蓝天。

  洛英在熟悉的楼梯上欢快地奔跑,白生生的小手掏出闪亮亮的钥匙,怀着激动的心情打开家门,在那一刻,她几乎闻到了饭菜的芬芳,听到了长辈的话语,温热的泪水从洛英的眼眶涌出……但是,也到此为止了。

  破碎,崩解,化为齑粉,二十一世纪的记忆在洛英眼前化为一千亿块碎片。十七世纪的冰冷与肃杀暴风雪一般将她笼罩,到处是风烟,遍地是战火,尸骨之山笼罩洛英的四围,鲜血之海毫不留情地将她小小的身体吞没。在猩红、惨白与死黑交织的尸山血海间,洛英苦苦地挣扎,却毫无作用,直到很久很久之后,她才感受到隶属生命的温存。

  这一刻,仿佛春日的苏生一般,洛英的意识苏醒了过来。她睁开双眼,发觉自己小手正被紧紧地握在毛雄辉的大手之中,自己身下是北方常见的热炕,而身上非常体贴地盖着三层棉被。

  “现在……是什么时间?”洛英的声音略显沙哑,在问话的同时,她的眼睛仍不死心地试图寻找电线、电灯的痕迹,然而最终还是失望了。

  毛雄辉答道:“崇祯十七年十月十六巳时,虽然代价很大,但我们还是赢了,青州现在安全了,我的小郡君。”

  “……”洛英沉默了有一会儿,然后轻叹了一口气,“嗯哪,与其说是赢,不如说是庄子固偷袭济南得手,和讬、李率泰害怕腹背受敌为保全实力而后撤了吧。”

  这次轮到毛雄辉叹息了:“唉,果然你才是专家,昨晚我和其他头领商谈了好久才得出的最可能的结论,你这么短时间就猜的出来……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谁让青州联军没有全歼来犯之敌的实力呢?”

  洛英的目光游离了有那么一会儿,然后落在毛雄辉袖口漏出的绷带和血痕上,她的语气在这一刻变的如此柔软——“疼么,我的大狗熊?”

  毛雄咧嘴一笑:“疼!当然疼!不过都是外伤、轻伤,再加上我皮糙肉厚,撑得住。另外……”他的目光凝固在洛英手臂上仔细包扎好的部位,上面银离子留下的蓝黑色印记赫然在目,“昨天太乱来了,我的小郡君,真不怕失血过多?真的要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嗯哪,放心吧,”洛英的脸色还是相当的苍白,笑容却十分的灿烂,“从静脉到静脉,利用重力输的血,总量不超过三百毫升,没那么容易出事的……唔,现在的翟五和尚如何了?”

  “放心,他醒的比你早多了,此人皮糙肉厚程度比我还夸张,满血复活估计也用不了几天……”毛雄辉说着打开一个小锅,把熬好的木耳猪血汤一勺勺喂到洛英嘴里。看洛英吃了几口,毛雄辉问她味道如何,洛英说你把耳朵凑过来,我悄悄地告诉你,毛雄辉欣然从命,结果洛英直接在他耳垂上咬了一口——“重口味的大狗熊,盐又放的太多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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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当毛雄辉和洛英享受着难得的二人空间之时,翟五和尚则处于充满泰西风味的五花大绑之中。

  老神棍海越树神父与十字架朝夕为伴,以至于捆人都捆的出了套路。要不是翟五和尚那枚锃亮的光头和五大三粗的体型表明了身份,而且是横着不是竖着的话,乍一看还当是耶和华的宝贝儿子耶稣呢。

  “给俺松绑……给俺松绑!你这洋和尚快给俺闭嘴!念……念你八辈祖宗的红毛经啊!”

  在海越树神父看来无比虔诚的祷告,对翟五和尚而言无异于精神污染,偏偏翟五和尚现在还知道自己这条命是郡君朱伦璎救的,哪怕是从给恩人面子的角度都没法和“洋和尚”翻脸,所以……这啥时候是个完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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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当被捆好的翟五和尚安(精)心(神)养(折)病(磨)之时,马翠花正在面瓜病床前泣不成声。

  “烧的太惨了,咋就这嘛惨呢?”马翠花的眼泪像酸菜缸漏了似的哗哗地流,“都快成黑炭团儿了,又缠了这么多白布条子,咋看咋没有人样呢……”

  “行行行,好好好,别咒俺了行不?”“黑白相间”的面瓜一副“老子还没死”的架势,“总比缺了左腿的赵铁柱,少了右胳膊的霍铁,还有送了性命的熊大桩子强吧,熊二杠子对着他哥的尸首哭也就算了,你这娘们儿哭啥?”

  “我就是要哭,哭出来痛快一点,”马翠花的眼泪从“瓢泼”升级到了“倾盆”级别,哗啦啦流了好一会儿才挤出下一句话,“面瓜,你变了……”

  面瓜一听直哆嗦:“俺又不是妖怪,俺还能变啥?”

  马翠花端起一瓢水喝完了再边哭边说:“我……我又不是说你变坏了,我爹以前说你像个榆木疙瘩,除了会捣鼓玩意儿就是拨一下动一下……昨个儿咋还学会带一拨子人冲杀来冲杀去了……我……我稀罕你长本事……”

  面瓜一听心情舒畅:“……那俺以后就长更多的本事让你瞅瞅,好不好?”

  马翠花重重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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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胜利的果实甜苦参半,而对于赵应元来说,显然是苦的那一半更多些。

  “杨兄,你怎么就……唉,杨兄啊!”黑面武人面对白面文士装殓好的尸首叹息连连,追杀残兵的斩获和掠自衡王府的财富再多,都没法弥补这个巨大的损失。

  在被火焰焚毁的衡王府深处,赵应元发现了衡王残缺不全的焦尸,而这场大火的的始作俑者——世子朱慈愁却烧的连渣都没有剩下,黑面武人对此事的态度是“真便宜了这狗贼!”

  即便是曾对衡王府存在幻想,甚至动过拥立的念头,但在酣战中被狠狠地反噬背刺,损失了挚友,同时也最重要的合作伙伴之后,赵应元也早早地醒悟过来了。“酒囊饭袋”外加“心如毒蝎”,已代替“奇货可居”,成为黑面武人对宗室成员的第一观感,虽然周王府的郡君是个例外……

  尽管焚毁了不少值钱的玩意儿,但衡王府的财资依然数倍于青州、淄川、韩家庄三处的总和,这笔横财对于新胜却依然被狠狠放了血的青州联军来说是已经吃到嘴里的大肥肉,吐是绝对不可吐出去的,至于衡王府覆灭后朝廷的反应……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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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军头们为青州联军的未来纠结的时候,兵卒们倒是有无知者无谓的简单快乐。

  想那么多干嘛?除了让脑仁疼还有个屁用?!脑袋掉了碗大个疤,上阵死球了十八年以后又是一条好汉!然后打赢了居然没死?那更是啥幺蛾子都甭想,该吃吃,该喝喝,该爽爽!

  这正是大部分兵卒的想法,当然也包括黄小七和胡二倜,如果硬说他俩和其他兵卒有什么区别的话,那就是酒量还不错,周围都东倒西歪的躺了一大片了,黄小七和胡二倜居然还能歪歪扭扭地坐着,大着舌头,吹着牛逼。

  “姓……姓黄的,瞧……瞧你这龟……龟孙样,才喝了……十八碗就不……不行了……哼哼……”

  “哈哈……姓……姓胡的,上……上嘴唇着天……下嘴唇着地……中间的舌头肿的和大……大萝卜一样……自己喝了十七碗……还……还有脸笑老子……”

  “……你……你哪只眼看……看到喝……喝十七碗……明明喝……喝了十九碗……”

  “放你奶奶的大臭屁!……你这厮先喝了八碗……又……又喝了八碗……合……合一块不是十七碗?”

  “胡说八道……一碗,两碗,三碗……咋数咋才十六碗呢?……说!是不是你这厮偷了一碗酒?”

  本来数学就是村头大爷教的黄小七和胡二倜由于醉酒这个DEBUFF,在是不是偷了一碗就这个问题上,从口角升级为手脚。当然DEBUFF就是DEBUFF,在黄小七恍惚的眼中胡二倜有三个脑袋,在胡二倜惺忪的视野里黄小七有六条胳膊,尽管三头六臂,命中率却无限接近于零,黄小七和胡二倜抡圆了膀子对呼了老久都没呼出个所以然来,倒是可怜的窗户纸无辜躺枪,被黄小七的王八拳一击命中,烂了好大一个洞。

  一股冬日的寒风裹着雪花从纸洞汹汹而入,吹的黄小七和胡二倜直哆嗦,一身的酒气醒了有七八分。看着倒了一地的其他兵卒,两人觉得有些后怕,这要是冻醒了一起揍俺们可咋办啊?黄小七忙着找纸糊洞,胡二倜则在连打几个喷嚏后灵光一现:“这鬼天气真他奶奶的冷,要是能把鞑子冻死一大半儿就好了。”

  好不容易糊好洞的黄小七对此嗤之以鼻:“说你傻,你就真傻。真以为鞑子不懂窝在家里猫冬?”

  胡二倜语塞,却又不肯认栽,嘴皮子抽搐了许久终于挤出一句:“就算其他的鞑子窝着猫冬,昨天逃窜的那拨鞑子去哪儿猫呢?俺寻思着雪这么一下,蹿回去的鞑子能冻死一半……好歹也能冻死一小半儿吧?”

  黄小七继续嗤之以鼻:“想的倒美!鞑子就算冻死几个,也得祸害死一大票百姓才死,和贼、李贼回去路上要是有村子,惨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