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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闻听倪道传一席略有“理所当然”的辩解,气得当场恨不能抬起一脚,把他这把老骨头踹碎,当即低头怒斥道:“照你这种说法,百官若是不借支库银,一家老小就全都得饿死不成,那我倒要问问倪大人,那城内城外的百姓一无官差二无俸银岂不是全都横尸街头了吗”

  “”倪道传被噎的缩成一团,跪在地上大气儿也不敢出了。【】

  刘铭祺红着眼睛,左右徘徊数步,手臂一振,指着跪在地上的倪道传,义正严词地道:“地方上的亏空如此严重,贪墨如此猖獗,你身为布政使居然毫无动作,听之任之,视而不见。此等现状,只能是叁种情况:要么你是昏官,对下情一无所知;要么你是庸官,知情而不敢举报,或无力纠察;要么你是混蛋,罪大恶极的混蛋;倪大人,你是那一种呀”

  “下官知错了下官昏庸无能,只配做个混蛋,巡抚大人恕罪。”

  一通厉声臭骂过后,刘铭祺渐渐地压了压火气。作为一个最高行政长官,光有正气是不行的,冷静地分析形式,发现问题的症结才是最重要的。固然库银亏空,倪道传脱不了干系,但这也关系到众多的吏治,而吏治又关系到体制,这是一个连环套,这个连环套上的每一个环节,都含糊不得。

  刘铭祺接着问道:“难道百官之中就没有不借库银的清官廉官吗”

  倪道传晃着脑袋琢磨了半天,禀道:“康襄城提督葛尔泰大人和坐在一旁的提学使喻大人不曾借过库银。不过”话说半截,欲言又止,倪道传像是还想再多解释一番,又担心祸从口出,又给憋了回去。

  刘铭祺追问道:“不过什么如实说来”

  倪道传给自己壮了壮胆子,接着说道:“不过,葛尔泰大人身为提督之职,每年都有朝廷下拨的赏银,足够提督大人周转,喻大人虽然未借过半两库银,也多靠京城的近亲文华阁大学士薛礼大人的接济度日养家。”

  刘铭祺听罢,目光移转,苦笑道:“噢,喻大人,是否真有此事”

  喻庆丰哈哈一笑,起身道:“确有此事,但也不全是。下官自幼勤习文墨,虽不敢说一登大雅之堂,却也能卖上几个小钱。于是,每每托人将字画带到京城的姐夫府上,盼其能在京城中卖上个好价钱,补贴家用。下官此举,乃是自给自足,丰衣足食而已。”

  刘铭祺欣慰点了点头,趁机标榜道:“倪大人,听到了吧什么是清官廉官,都给本府睁大尔等的双眼看清楚,像喻大人这样的官就是清官,就是廉官,就是老百姓心目中的好官。”

  倪道传与汪大奎齐声道:“大人教训的即是,下官铭记在心。”

  这回没什么好说的了吧同在一朝为官,这差距甚远呐刘铭祺一边暗叹一边勒令道:“布政使倪道传,本府给你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命你十日之内追回库银,若能十日内追回库银还则罢了,若是追不回来,小心你的脑袋。提刑按察使汪大奎在陪同协助,若有怠慢,同等论罪。对那些延误还银者,一罢官,二索赔,三抄家,四砍头。严惩不贷,绝不姑息。”

  “喳”二人颔首应道。起身后退数步,转身出门。

  就在倪道传和汪大奎抬脚跨出门槛之际,忽听身后的巡抚大人高声问道:“两位大人,慢走”

  两人心里又是一惊,同时收住脚,忙转身道:“巡抚大人还有何吩咐”

  刘铭祺双手倒背,哈哈大笑,问道:“倪大人难道忘了,为本府在同庆楼摆好满汉全席的事了吗”

  两人连声道:“啊下官不敢。下官这就去安排”

  刘铭祺吞了口唾沫,向前走了几步,来到两人的近前,霍然笑道:“满汉全席,驰名中外,本府早有所闻,却少有品尝,今日可要大饱口福喽不过你们不要担心,账记在本府的头上,由本府来宴请三位大人。只要你们日后能心系百姓,忧国忧民地干事情,本府啊天天请你们吃满汉全席都愿意,三位大人,请”

  三位大人一听,巡抚大人要掏腰包请客,自然是喜不胜喜,欢不胜欢,笑吟吟地连声道谢。

  公是公,私是私,刘铭祺分得比谁都清楚,公不可谋私,私也不可乱公,做大事者,就要有大气魄,大度量,大胸怀,才会让别人放心,忠心,死心踏地地跟着自己混迹。

  .歌里唱的好啊天地之间有杆称,那秤砣是老百姓,清官也好,贪官也罢,百姓的心里自然是小葱拌豆腐,一清二白的。

  新巡抚清查库银之事转眼间传遍了大街小巷,老百姓当然是拍手称快,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来了一位不遗余力查办惩治贪官、肃清吏治,造福于民的大清官。

  有人欢喜有人愁,那些挪用借用库银的百官们却大伤了脑筋,当初千方百计借来的库银,都是抱着不借白不借的心理,谁也没打算会连本带利的如数归还,大多都将其吃了,喝了,嫖了,赌了,挥霍一空,现在到哪筹银子还债呀

  百官们形同热锅上的蚂蚁,焦头烂额,人人坐立不安。那些胆子小的,官职小的,借款数额少的官员,还算识时务,借也好,贷也好,变卖家产也好,卖儿卖女卖老婆也好,纷纷想尽办法归还库银。

  再有就是那些有权有势的,拉帮结派的,如镇总兵冯天培之流,及属官、参将等、均以他为首骤然形成的对抗派势力,正处心积虑地想借镇总兵冯天培之手将断了他们财路的刘铭祺扳倒。

  冯总兵的府上人满为患,百官你一言我一语的各怀鬼胎,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来投石问路,先来探探冯总兵的态度,若是冯总兵愿意将库银按期归还,众官自当责无旁贷,挖坟掘墓也得归还库银;若是冯总兵有半点迟疑,众官们那是一百个不答应,死扛到底,有冯总兵顶着,自己还怕啥

  坐在厅堂正中间的冯天培一听说新上任的巡抚刘铭祺限十日内归还库银的事后,勃然大怒,拍案而起,不但拍烂了七八张桌子,同时也助长了与他蛇鼠一窝、拒不还银的下属们的嚣张气焰。

  本来出征剿匪那当就对刘铭祺恨得牙根痒痒,若没有这个秀才不是秀才兵不是兵的壮丁混迹在兑字营中,出奇制胜,屡立战功,自己的老冤家对头王世长,早就病死在域空山上了。如今倒好,刘铭祺不但抢了自己的头功,还给自己的老冤家对头的脸上添光不少,让自己在提督大人面前低人一等,苦不甚言。

  一脸奸相的巽字营参将王鹏林添油加醋道:“总兵大人,我等将士在他巡抚面前官小职微,任其摆布,但也罢了;可他总不能把总兵大人也不放在眼里吧前几天莫将就听布政使倪道传到处跟那些没银子返还的官吏们游说,只要十日之内不返还库银的,无论是文官还是武将,不论官职有多大,地位有多高,统统抓去查办”

  坤字营的吴山本煽风点火道:“是呀是呀我等一不贪污二不,无非是借了几万两的库银用于日常应酬,上任没几天的新巡抚也忒不识好歹了吧”

  在众人的怨声载道中,冯天培越听越气,大摆官威,哼道:“众将莫要担心惊慌,尔等远离京城,镇守塞外,保疆卫国,连当今皇帝都感恩于你们的一片赤胆忠心,他一个毛头小子能把我们怎么样啊”手握兵权的人,腰杆就是硬。

  坎字营参将宋宗振接话道:“可不是嘛我们没功劳还有苦劳呢再说,他一个文官,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有多重,敢在总兵大人面前卖弄,我看他就是狐假虎威,仗着王世长在他身后撑腰,故意与总兵大人作对”

  艮字营参将王锡朋想了想,又有些怀疑,笑道:“我看那倒未必,王世长虽说与总兵大人不和,同样借了三十万两库银给他的儿子置办婚事,大建府宅,再怎么说他也不会支持刘铭祺砸自己的钱缸吧”

  坎字营参将宋宗振黑着脸,杀气腾腾地道:“那小子要是没有王世长这颗大树给他撑腰,倒也不能对付,他只不过是个当初我们抓来的一个送死的壮丁而已,如今风头见长,把他美得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只要总兵大人一声令下,莫将愿意刻便率兵把他从巡抚衙门里擒来,先杀之而后快。”

  巽字营参将王鹏林像是吃了三步倒似的,一对鼠眼叽里咕噜乱转,咬牙切齿地道:“宋参将言之有理,不能让他这一条鱼坏了一锅的汤。总兵大人切不可对他心慈手软啊刘铭祺一天不除,我们就一天不得安宁。”

  “杀了他,杀了他,永诀后患”众官一片沸腾,交头接耳,大举双手双脚赞成。

  “即使派兵将他擒来,总还是要先有个理由吧”厅堂里终于传出一声不合群的音调,大家甩头一瞧,正是冯天培本人。

  巽字营参将王鹏林连忙躬身道:“启禀总兵大人,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只要先把他擒来,然后再莫须有地给他定个叛国造反徇私舞弊的罪名,不就行了吗”

  闻听此言,冯天培不喜反怒,沉声训骂道:“简直是胡闹,亏你们也能想出这种龌龊卑鄙的主意来,即使杀了他,本官的脸也给你们丢尽了你们就不拍拍脑袋好好的琢磨琢磨,那提督大人追究下来如何解释叛国造反若不是他刘铭祺率兵剿匪,凭你们几个行吗徇私舞弊人家现在追收库银,充盈国库,干的就不是徇私舞弊的事再说那刘铭祺是何许人也,是你们说抓就抓,说擒就擒的人吗他曾也是与本官齐名的镇总兵之职,那帮子他带过的四营参将难道都是好惹的吗你就不把闹出是非,吃不了兜着走吗”

  众人你看看我,我瞧瞧你,愕然半晌,没人再敢轻易吱声。

  巽字营参将王鹏林心有不甘地道:“光天化日,我们擒不得他,暗地里多派些儿高手潜到他的府上,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他干掉,即使提督大人追究起来,无凭无据,他也不知道是谁干的。”

  冯天培狠狠地斜睨了王鹏林一眼,哼道:“你们难道不知那塞外匪王身怀绝世武功的宋二虎乃是他的把兄弟吗与他同住府上,亲如一家。而且兑字营当初的精锐火炮营全被他改编到他府上做宅兵,谁有那么大的胆子去暗杀他呀此人明里暗里都不能除啊”

  王鹏林苦着脸道:“那那我等将如何是好呢”

  冯天培略一沉吟,冷笑道:“我们不动声色地与他干耗下去便可。连提督大人都不计较库银挪用的事,我看他一个巡抚能把本总兵怎么办”

  众官眼前一亮,齐声恭维道:“总兵大人高明,我等自愧不如。”

  姜还是老的辣,深谋远虑的冯天培竟然想出了一个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绝招来应对,让日后的刘铭祺头疼不已:杀杀不得;罢官罢不得;索赔索不来;

  抄家抄不得;砍头更是砍不得。

  .轰轰烈烈的收还库银之举渐渐临近十日之期,返还回来的库银还不到三成,刘铭祺心里有数,吃到别人肚子里的肥肉再想让其吐出来,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

  康襄城职高权重的两个护国大将,一位是宅心仁厚镇总兵王世长,不但对自己有赏识之恩,更是对自己有提携之谊,自己一直把他当成长辈来尊重,可眼下正是自己新官上任三把火的燃烧初期,总不能半途而废吧那日后自己又如何在康襄城立足,如何为百姓请命。另一位是老奸巨猾的镇总兵冯天培,狐群狗党,帮派势强,又岂能轻易撼动。

  再难的路自己也得走下去,再险的山自己也得攀过去,想到此,刘铭祺叫来府上的张管家,暗中嘱咐了两句,便带上一些随行的家丁,换上一身布袍青衣,朝王世长的府上而去。

  “咣咣咣”红漆木的府门,拍出数声闷响,张管家理了理衣服,举手投足颇似一位富得流油的阔少,半扭着屁股等在门口。

  半响,府门吱呀一声,打开一道能容半个人进出的宽度,一位奴仆打扮的老者奇问道:“找谁”

  “请问这是镇总兵王世长王大人的府上吧”

  老奴打量了张管家两眼,木然地点了点头:“是啊”

  “我家公子前来拜访,烦劳通禀”

  “请几位走前门,我家老爷说过,后门不给外人进出”老奴说完,双手一推,欲关门谢客。

  张管家急忙上前一步,一只脚硬塞入门缝之间,笑道:“喂,老人家,前门人多眼杂,多有不便,麻烦你跟你家老爷通禀一声,就说我们是他的远方亲戚,我家公子名叫刘铭祺,前来拜见,你家老爷一听,便会让我等进去。”张管家边说边从袖口里拿出十两银子,硬生生地塞在了老奴的手中。

  老奴似信非信地朝张管家的身后扫了一眼,又低头看看手里的整银,点头道:“那我去试试老爷若不应允,各位就请回吧”

  张管家连声道谢。

  没一会的功夫,府门再一次被打开,老奴道:“总兵大人请几位进府。”

  刘铭祺心中一喜,跨步踏入府门,身后跟着的管家和家丁鱼贯而入。

  在老奴的引领下,众人七拐八绕,终于在一处宽大的庭院停住了脚步,院中几栋连脊垂檐屋宅别致精雅,不时传出噼里啪了的摔打声和一阵阵爽朗的笑声。

  老奴随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将众人让进了房内。

  进房一看,嚯只见满面荣光的王总兵稳坐方桌上座,正和三位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俏女子在桌前码长城,争吵的不亦乐乎。

  刘铭祺躬身上前笑着拱了拱手道:“总兵大人,好兴致呀”

  王总兵抬起头,起身相迎:“哈哈巡抚大人,稀客稀客,来来来,请坐。”一挥手,示意三位妻妾退下,老奴随后收走桌上的麻将。

  刘铭祺在临近桌边的一把凳子上坐了下来,寒暄道:“大赌伤身,小赌怡情,不知总兵大人今日的牌运如何呀”

  王总兵随后而坐,点头道:“手气不错,赢了十两纹银”。说完,伸手将袖口里的十两纹银丢放在桌前。

  “啊”居然是张管家塞给老奴的进门小费。

  王总兵脸色一转,肃然道:“贿赂本府家丁就是贿赂本官,老夫为官三十载,从未收过一两的贿赂之银。巡抚大人什么时候也学会这一套了”

  张管家一看出岔子了,忙笑嘻嘻地上前打圆场道:“都是小人的错,为图方便,所以才总兵大人恕罪,小人下次再也不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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