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历史小说 > 钢铁鲜血烈焰 > 第31章 青州之变,潜流

  崇祯十七年八月末,山东青州府城外围一处被战火摧毁的村落内,两个风格迥异的人物会谈之中。

  一文一武,一白一黑,一儒雅一粗犷,一边的手下是神情严肃的僮仆,另一边的手下是杀气腾腾的军兵……总之就是一对反差极大的组合,两者说话的风格也非常符合他们的身份,一个瞻前顾后却思维缜密,另一个敢打敢冲但冲动草率,虽然两者年纪相仿,均以“哥”“兄”等尊称对方,也都同意起事,但在细节问题上依然针尖对麦芒。

  白面文士杨王休说道:“赵兄不可轻动!万万不可轻动!王鳌永诡计多端,李士元耳目甚多,又有韩昭宣为两人通风报信,我等若轻举妄动,会坏了大事!”

  黑面武人赵应元一拍桌子:“哈!什么大事?杨哥你就是太谨慎才误了大事!要按我赵某人的说法,连夜杀入青州府,一刀剁了王贼,再一刀剁了韩贼,就算那外号‘兔子守备’的李贼逃的快,也掀不起什么大浪!”

  白面文士直摇头:“赵兄此言差矣,那青州城是个府城,门坚墙厚,除非用红衣大炮猛轰,否则一时难下。赵兄军中并无此等利器,若是强攻青州,无异于以卵击石。”

  黑面武人满是虬须的脸庞抽动着,他虽粗鲁,但打了这么多年的仗,利害得失还是很清楚的:“杨哥到底是读过书的,见识高,想的远,那依照杨哥的意思,如何灭掉王贼、韩贼、李贼这仨撮鸟?”

  杨王休微微一笑:“诈降。”

  “……”赵应元心说这主意老子也想过,“杨哥不是说王贼诡计多端么?他会轻易上当?”

  杨王休做军师状:“轻易当然上不了当,但如果稍微做一些手脚的话,骗过王鳌永这贰臣并不算难。赵兄,兵权在你的手里,有一些脏活,不知做得做不得?”

  赵应元做杀伐果断状:“哈!杨哥你就直说吧,要杀谁?杀多少?”

  白面文士摇头:“不是杀,而是抢,”杨王休摊开一张青州府城郊的地图,“这里……这里……还有那里,都是韩昭宣名下的田产,杨兄只要这么……这么……这么做即可。”

  “很好,”黑面武人攥紧了沙包大的拳头,“老子早就看韩贼这肥头大耳的夯货不顺眼了,虽然这龟孙躲在青州城里不敢出来,但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此事你知,我知,天知,地知,王贼和李贼这俩撮鸟一定都蒙在鼓里!”

  杨王休轻叹一声:“唉,王、李二人确实蒙在鼓里,但此事绝不只你知、我知、天知、地知。”说罢他摊开一张纸,“正当我苦思冥想谋划之时,竟然有一封信从扬州送来,此信乍看白纸一张,用油灯烘烤方显出字迹,且不说写信人懂秘方,这兵荒马乱的年月,送信可是要花大本钱的,不过这封信上写的内容,绝对够的上这本钱。”

  赵应元识字不多,只连猜带蒙地从那些褐色的字迹中看出点大意:“真他娘的奇了怪了,上面说的不就是杨哥的方略么?而且,这字写的……那词儿咋说来着,哦,是‘娟秀’,而后面的署名……朱伦璎……这也像是个娘们的名字。”

  杨王休点头同意:“确实是个女子的名字,而且是个不一般的女人啊……”

  赵应元表示不解:“一个小娘们又能咋个不一般?莫非她姓朱,就是皇亲国戚不成?”

  白面文士点了点头:“确实可能是宗室女子,这名字也符合洪武爷当初定下的规矩,细推起来应该是周王的孙女……此女能够猜中我的方略,连谋划的时日都说的非常准。子不语怪力乱神,可这事情确实透出鬼神般的怪异……”

  黑脸武人的思路依然简单粗暴:“杨哥你是想多了,这纯属自己吓唬自己,我看是衡王想敲打敲打你,让个会写字的娘们用啥秘方写了封信,故意放出的浑水!”

  “衡王……”在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杨王休的语气里透出无奈,“衡王若真有敲打我们的心思,赵兄你真以为王、李二人会放过他么?何况这信上有辽东、江南、中原等处的局势,我花了很多精力打听一一属实,赵兄真的以为,醉生梦死的衡王何以知晓?”

  “呃……”黑面武人无言以对,他纠结里好一会儿,终于挤出一句话,“杨哥的意思是——真有一个这么厉害的小娘们儿?”

  白面文士说出他的推断:“我有八成的把握,其中四成是确实有这么一个厉害的郡君,另外四成则是郡君手下有这么一个料事如神的谋士,至于剩下的两成,是王、李、韩三人已经看穿了我们的密谋,故意引诱我们上钩……出于万全的考虑,在马队‘拜访’韩昭宣田产的时候,一定要见好就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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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顺治元年九月上旬,青州府衙门内,愁眉苦脸的王鳌永、满脸黑线的李士元和哭哭啼啼的韩昭宣。

  “王大人,您要为小人做主啊!那赵贼可是比闯贼还要嚣张,各种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啊!”

  “李将军,您要为小人做主啊!正是秋收的时节,这粮食被赵贼抢走可是大事啊!赵贼的喽啰要是吃饱了肚子,就更加嚣张肆无忌惮无法无天啦!”

  “王大人,李将军,那赵贼欺负欺负小人也就算了,这厮不知死活地要在您二位头上动土啊!赵贼的喽啰在青州城外叫骂,说王大人是王八,李将军是兔子!”

  耳朵听出茧子的王鳌永使了个眼色,李士元立即骂了一声“闭嘴”并在韩昭宣肥厚的屁股上踹了一脚,只听呜哇一声,然后是大量的脂肪撞击地面的声音。

  有“赛大缸”之称的韩昭宣倒是比、看起来灵活,就势一滚爬了起来,然后畏畏缩缩地退到一旁。毕竟和王鳌永这个降清就得到户部侍郎兼工部侍郎官职的贰臣以及手里有兵的守备李士元相比,他这个地主老财有钱无权无兵,在乱世里不够看啊。

  王鳌永眉头紧锁,腮帮子抽搐了半天,终于说出了话:“本官最近得知青州城外有‘黑白双煞’做乱,这黑的当然是李闯裨将赵应元,那白的又是哪里来的恶贼?”

  消息灵通的李士元答话道:“启禀王大人,那白的是叛贼杨王休,此人首鼠两端,早有反心,本将派人去搜查他在青州的家宅,不想杨贼全家早已人去楼空了……”

  王鳌永听罢面色更加阴沉:“赵应元这匹狼不可怕,可怕的是有了杨王休这只狈,这两贼狼狈为奸,真是狼烟四起,生灵涂炭……”

  “王大人所言极是!王大人果然是心系黎民百姓的朝廷命官……”终于有机会插话进来的韩昭宣先把王鳌永夸成一朵花,然后加了句:“王大人一定有办法把赵、杨二贼绳之于法!”

  “没错,本官正有此意,”王鳌永努力显出朝廷命官的威严,“你们说,这黑白双煞到底有多少兵马?”

  韩昭宣如实招来:“启禀王大人,那些洗劫小人田产的赵贼马队,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李士元比较专业:“启禀王大人,赵、杨二贼的兵马总数在四百以上,其中至少有一百五十个骑兵!”

  王鳌永听罢倒吸一口凉气,就算是他这样的文官也知道骑兵碾压步兵,步兵还跑不了的事实,这位大清工部侍郎兼户部侍郎继续问道:“李守备,你手下又有多少可战之兵呢?”

  “启禀王大人,末将手下有步卒三百五十,弓兵八十,但骑兵只有三十。”

  “这样说来,出城和赵贼野战是九死一生了?”

  “王大人明鉴,末将斗胆说一句:不是九死一生,是十死无生!”

  “喔,既然如此,”王鳌永把脸转向身为大地主的韩昭宣,“募集乡勇,整顿家丁,助李守备剿贼如何?”

  李士元以促狭的目光瞅着韩昭宣,后者则把肥胖的脑袋摇的像加大版货郎鼓:“启禀王大人,乡勇靠不住,那些泥腿子里通赵贼,都想着趁乱捞一把就走,至于家丁,也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让他们据高墙自守还行,去和赵贼、杨贼野战,那是借他们一百个胆子也不成……”

  “这就难办了……”早已是秋凉转冷的时节,王鳌永脑门上却渗透出豆大的汗珠,“若是龟缩在青州城不出,且不说粮草够不够维持到我大清八旗雄兵入山东,光黑白双煞的喽啰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多就让人头疼了,奈何?奈何!”

  “兔子守备”李士元说:“启禀王大人,据末将所知,赵、杨二贼的喽啰并没有越滚越多,这些天杀的贼寇似乎只要粮草,不要人。”

  “这里面有古怪!天大的古怪!”王鳌永摆出一副上位者指点江山的架势,“那赵贼是闯贼的余孽,理应擅长挟裹愚夫乱民,大张声势。而今行为诡异,居然只抢粮不抓丁,恰恰漏出了破绽——赵、杨二贼的粮草已尽!”

  “王大人所言极是!王大人真是料事如神!赵、杨二贼那叫穷凶极恶,他们早就该饿死了!”不懂打仗的韩昭宣一个劲儿地说好话,而毕竟算内行的李士元则说到了点子上:“黑白双煞看似凶狠嚣张,其实是强弩之末,抢到到粮食勉强能填饱贼寇和马的肚子,连匀出一些稀粥给壮丁都不够!眼下天是一天冷似一天,我军只要坚壁清野,到时候先撑不住的肯定是赵、杨二贼!”

  “李守备说的对!李守备真乃我大清的忠臣良将也!”王鳌永装出慧眼识英才的姿态,“李守备以为,赵、杨二贼在粮尽之后,又会如何应对?”

  “这个……”李士元斟酌着词句,“卑职以为,赵贼在粮尽之后,要么远遁其他州府,要么孤注一掷强攻青州,不过,以赵贼的本事,就算挟裹乱民攻城,也只有一个死字。”

  王鳌永露出老谋深算的笑容:“武人!果然是武人!若是只有赵应元赵么个亡命的匹夫,确实只会乱打乱杀的应对!可有了杨王休这样狡诈的文人从贼,自然会有别的办法……”

  李士元心头涌起一股智力被侮辱的愤怒,但一想到王鳌永的后台就是势头正盛的大清,也不敢说什么。而韩昭宣更是一脸谄媚的笑,让王鳌永这户部侍郎兼工部侍郎不由得豪情万丈:“诈降!杨王休必然会诈降,想趁机潜入青州,鸠占鹊巢,而本官恰恰要将计就计,杀黑白双煞个片甲不留!”

  在李士元和韩昭宣的注视下,王鳌永和盘托出他“完美”的计划:“赵、杨二贼诈降,本官就假意答应他们,引诱两贼入城,待两贼及少量喽啰已入,其余喽啰未入之时,摔杯为号,伏兵一齐杀出,定能生擒获黑白双煞,余下众贼也就做鸟兽散。”

  韩昭宣立马赞不绝口:“王大人高明!王大人果断!王大人妙计擒双煞,真乃我大清的栋梁也!”王鳌永被拍了马屁,心情舒畅,好一副志得意满,仿佛赵应元和杨王休已被生擒一般。

  只有在场唯一真懂军事的李士元皮笑肉不笑,心里直犯嘀咕:这王大人也太自信了点,计划“完美无缺”,可怎么总感觉有些不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