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历史小说 > 钢铁鲜血烈焰 > 第44章 淄川之役(一)

  崇祯十七年十月十三辰时,青州府衙,战前会议召开中。

  在座的大都是绿林草莽之人,因此这衙门匪气冲天,咋看咋像分赃聚义厅。唯二的匪气少点的一个是文官杨王休,二是郡君朱伦璎,前者还算容易接受,后者倒是真让赵慎宽、秦尚行、郭把牌、翟五和尚这几条好汉开了眼界。

  几条好汉倒是在来青州前就早早地听说过郡君的事情,当时的反应无非是笑“亏他们想的出来,找不到儿子、孙子,居然用孙女充数”。而到了青州城后,几条好汉带队巡城的时候,瞅着毛家军虽然人数不算多,但气势很盛、训练严格而有素,又听说毛雄辉和朱伦璎关系非同一般,于是纷纷感叹毛雄辉这厮块头大,却不是傻大个,人家有那个狗屎运泡到金枝玉叶还能就此给小兵鼓劲儿,这后生挺有前途。直到战前会议开始的时候,众好汉还是认为朱伦璎是个提线木偶,虽然长的不错,出身又高贵,但对军国大事没有真正的发言权,她身边那个据说是辽东虎口寨出来的马翠花,倒是很符合评书里“女中豪杰”的样子。

  但是随后的事情,让这几条好汉的三观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为了让所有人都看的清楚,青州府衙里用一块背后涂了黑漆的大柜子充当“黑板”,青衣青裙,个子小小,娃娃脸圆圆的郡君朱伦璎正元气满满地用干燥的黄土块在“黑板”上写写画画的。

  写画的内容是青州、济南两府的详细地图,其中交界的淄川一带被特意加粗、加重和圈出来。“虽然我军目前没有足够的把握拿下并坚守住淄川,御敌于青州之外,但要给清军的推进造成大麻烦还是做的到的。”洛英的语调认真而郑重,既没有小姑娘常见的拘谨,也没有为复仇疯狂而丧失理智,这在毛雄辉看来非常正常,在赵应元、杨王休看来已经习惯,而在赵慎宽、秦尚行、郭把牌这几条好汉看来,非常的罕见而不容易。

  相对淡定的是翟五和尚,这人其实从未出家,还把大碗喝酒、大口吃肉作为人生最快活之事。但此人有个天生的毛病,用后世的话说患有严重的脂溢性脱发症,年纪轻轻就彻底成了大光头,在加上他排行老五,称手的武器是铁棍,头上还有几个酷似戒疤的伤痕,“翟五和尚”的名号就是这么来的。翟五和尚还有一个特点是不甚好色,三十老几了还没讨个媳妇,他对女人的看法就是没有看法,什么美女才女的,都不如打架和酒肉重要。于是他光溜溜的脑壳里想的都是打赢之后如何大吃一顿的事情,洛英说的话他根本没上心。直到那青衣青裙的窈窕身影径直走到他近前,翟五和尚才猛地清醒过来。

  洛英的语调依然不卑不亢:“翟头领,我方才看到你若有所思,那么是否能把你的方略说出来让大伙听听呢?”

  “……”翟五和尚不知所措,他接触过的女人只有两种:一种是地位极高根本就不正眼瞧他的,另一种是地位很低看到一个浑身酒臭的“花和尚”拔腿就跑的,朱伦璎这样平视还带点尊重性质的少女还是第一次见到。翟五和尚挠着大光头,挠了老半天才蹦出一句话来:“俺是个粗人,俺不懂那些弯弯绕绕,俺就晓得打仗一是粮食二是人马,要是能够让鞑子得不到淄川的粮和人,这群狗杂种就要歇菜……”

  “翟头领说的很好,”洛英笑笑,“让清军得不到淄川的一草一木才是我军的目的,不过要直接做到这一点比较难,倒是有一些对和讬、李率泰和方大猷恨之入骨的人可以帮我们一把……”

  洛英言毕,回到自己的交椅安静地坐下,而此时的毛雄辉开始发言:“和讬是真鞑子,李率泰是二鞑子,这两人都凶狠残暴,杀人不眨眼,可要说起卑鄙的程度,他们加在一起都不如伪巡抚方大猷的一根毫毛……”

  随后是杨王休的表演时间,文化人就是文化人,白面文士骂起人来动物乱蹿——“伪巡抚方大猷,沐猴而冠,人面兽心,尽取黎民之脂膏,奉予虎狼之仇虏,公堂之上,蝇营狗苟,军营之下,狼奔豕突,城垣之内,饥民相食,乡野之外,哀鸿百里,罄南山之竹,书罪无穷,决东海之波,恶流难尽……”

  白面文士杨王休这一番话,赵慎宽、秦尚行、郭把牌、翟五和尚这几条好汉听的直翻白眼,倒是黑面武人赵应元一拍大腿随后说出来的话比较符合他们的文化水平:“老子的眼线、探马都说了,方大猷这厮是他娘的畜生啊!就他奶奶的会跪舔和讬和李率泰!啊,跪舔这词儿是毛兄弟说的,俺觉得安在老贼方大猷身上不错!那群真鞑子、假鞑子被方贼喂的肥肥饱饱的,济南城里都人吃人了!城外又是抢粮又是抓壮丁的,真他娘的不知道要死多少,老子日方贼的一百零八代祖宗!”

  几条好汉听罢纷纷表示愤慨,其中郭把牌倒是想的更多:“方贼这厮敢这么瞎搞,真不怕失去民心?”

  赵应元又一拍大腿:“他怕个鸟!只要跪舔和讬、李率泰,一狗票真鞑子和二鞑子在,他就死球不了!不过失民心是真的,一群一群的乡民都逃离济南府,往淄川涌,陈船主主动请缨去玩一票大的,本将也派雷朋、潘三木等人带兵去接应……”

  毛雄辉的声音:“陈船主绰号‘海泥鳅’,足智多谋、随机应变快的很,又有雷千总、潘把总等人配合,玩出一票大的真没啥难度。但济南和淄川只隔着个章丘,鞑子骑兵随时可能赶到,为了让和贼、李贼、方贼,再加上一个袁贼多出点血,我等精诚团结、伺机而动是必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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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济南到章丘,再到淄川,霜与血之路。

  小冰河时期晚秋的寒潮,已经给这片多灾多难的土地披上了一层浓厚的白霜。或许在吃饱喝足的人看来,这一大片蔓延的苍白很有美感,但对于本来就挣扎在生死线上的老百姓来说,这次寒潮无异于夺命的妖魔。

  那些本来指望用可怜巴巴的秋粮挨过严酷寒冬的农户,等待他们的是袁守备麾下兵卒毫不留情的掠夺和抓捕。这些伪军虽然战斗力不咋地,但蹂躏起老百姓来却是非常非常的专业。失去了口粮,失去了牲口和青壮劳力,失去了他们所能失去的一切之后,那些还没有在寒潮中沦为冻尸的穷苦人,直接转化为饥民。

  济南城门近在咫尺,对饥民来说却是不可逾越的天涯,西边的长清一片荒废,去了也是饿死,东边的章丘大门紧闭,对一切饥民和疑似饥民箭雨伺候,于是那些走投无路的饥民,只能向更东方的淄川前进。

  寒风劲吹,官道上增添了更多的路倒,也不乏人相食的惨剧,而到了十月十三午时,饥民的先头队伍已经到达淄川城西门外,等待他们的依然是紧闭的城门和傲慢的斥骂。

  “大胆刁民,私通贼匪,聚众做乱,罪无可赦!还不快快散去?尔等是想造反么?”

  来自城楼上的叫骂嗓音极大,但这大嗓门中却含着某种虚张声势的意味。连混在饥民堆里的黄小七、胡二倜都看得出掩饰不住的外强中干——城墙上真正的兵卒太少了,甚至比韩家大院的家丁还少,至于那些不断被押解上城头充数的民壮,不是哭爹喊娘就是垂头丧气,士气可见一斑。

  同样潜伏于饥民中的潘把总也做出了类似的判断——淄川真正算的上兵丁的不足一百五十人,重点防御的话只能照顾好一个城门,而按照当初约定的时辰,雷朋的骑兵队伍很快就要在东门现身了。

  “一群死到临头都不自知的刁民!瞎了狗眼,猪油蒙了心!就你们这群脓包子泥腿子也想造反?也不看看是啥下场?”淄川西门城楼上的桑千总再次提高了嗓门,身边几个兵丁很麻利地把几具尸体扔了下来。

  死尸碰撞冻硬了的地面的响声,有一具骷髅化严重的直接摔断了脖颈,骷髅头在满是白霜的地上滚出一丈多才停住。城门楼上的桑千总本以为能吓唬住越聚越多的饥民,但得到的效果……和他想象的正好相反。

  饥民群中传来一声暴喝:“吃他娘!喝他娘!”饥民们一阵骚动,而城门楼上的大嗓门桑千总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

  ……这是当初闯贼造反的口号啊!莫非……这群刁民真的里通青州逆贼?……

  别看桑千总嘴上骂的凶,其实心里是非常惧怕泥腿子们真正通贼的。没有主心骨的刁民数量再多都不可怕,只要紧闭城门,守过这一两天,和讬、李率泰自然会把他们都收拾了。可若是刁民已经和青州逆贼合流,那先被收拾的弄不好就是自己了!

  桑千总额头上渗出冷汗,事情正向他最不希望的方向发展——饥民群中暴喝声越来越多,越来越响,虽然李闯新败后没有了“开了城门迎闯王,闯王来了不纳粮”,但“打下淄川吃干粮”和“剁了奸贼炖肉汤”更让人细思恐极。

  目前聚集在淄川西门的饥民那是黑压压一大片,粗略估计不下千人,他们的情绪都被调动起来,却依旧没有发动攻击,而守军那些年久失修的破弓烂弩在在这个距离上准头和杀伤力都比较可悲……僵持之下,桑千总心中渐渐升起一股狐疑,这帮天杀的泥腿子似乎在等待什么……

  桑千总听到了一种声音,从东边传来、似乎是延绵不绝的马蹄和车轮声,虽然经过距离的削弱,却依然令桑千总毛骨悚然,而兵丁的汇报更让他确信了这一点。

  “大胆刁民,卑鄙逆贼,居然来声西击东这一套,快!快去东门支援!中计了,我们中计了!”

  眼瞅着淄川西门城楼上敌军的慌乱反应,混在饥民中的陈德、唐虎等人不禁露出了狡黠的笑容。